【军旅琐忆】王宜彪||本色
日寇侵华,
河山破、人民浩劫。
长槊舞、救亡迎战,
舍身存节。
荏苒时光家信断,
无情战火乡愁结。
百战艰、大义伴青春,
烽烟烈。
皖江现,招战杰;
齐鲁进,攻妖孽。
冷听霹雳哮,笑谈捉蝎。
陷阵冲锋军报赞,
筹粮断骨肌肤裂。
拾年间、矫健跨千山,
迎天烨。
父亲离开我们已40年了。40年间,每到腊月二十四,我都按照乡村接祖的习俗,在住处将父亲的遗像擦洗干净,端端正正的按放在桌面上。由妻做上几道菜,斟上水酒,摆上碗筷,燃起一挂爆竹,接父亲回家过小年。
父亲四岁丧父,七岁开始干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十二岁那年,因生活所迫,祖母到枞阳帮佣,父亲则给东家放牛。年工钱是一斗米,一套破衣服。他每天天不亮就到浮山放牧。浮山林深草密,经常在放牛时虎吼狼嚎。父亲给人家放牛吃不饱穿不暖,瘦得皮包骨头,还长了一头癞痢。祖母从枞阳回来后,见状,心如刀绞。决心给父亲学一门手艺。父亲十四岁拜当地许姓师傅学理发。但人家光叫父亲干活,不教手艺。祖母无奈之下,送父亲到江南跟大姑父学理发。艺成之后,父亲开始了理发生涯。那时,几个伯父已经成家立业,开始单过。父亲和祖母、母亲在一起生活。从此家庭生活开始出现转机。祖母以为苦尽甘来了,但是抗日战争爆发,日寇铁蹄蹂躏祖国大好河山。1937年11月,日军侵入安徽,到1938年夏秋,全省大部分地区沦陷。在国家民族处于危急存亡之际,无数中华儿女投身如火如荼的抗日战争之中。父亲于1937年9月在浮山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开始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1939年2月根据党组织的决定,父亲带领一批乡亲参加了新四军,如浮山詹信元等。离家那天,父亲对人说外出做工,只有祖母、母亲知道是抗战去了。祖母和母亲把父亲送了一程又一程,千叮咛万嘱咐。父亲参军后,从此与家庭断绝了通讯联系。一些恶意者,给二伯父施加压力,说他兄弟参加新四军了,向他敲诈钱财。无奈之下,二伯父在伪报上宣布父亲在战争中死亡,这样才免去敲诈和对我家下毒手。父亲先后在新四军江北游击队,六旅、七师等部队任职。在那漫漫十年间,他甲马丛中立命,刀枪队里为家。部队挺进皖中,开辟了以无为、巢湖为中心,东至溧水,西达大别山、北到滁河、南至太平的皖江抗日根据地。参加了多次抗击日寇的战斗。抗战初期,父亲所在的部队装备劣。每人的子弹袋里没有几发真子弹,为了隐瞒真实战力,战士们用高粱杆削成子弹形状,将子弹袋里塞得满满的。给敌人以装备精良的假象。部队人数不足,常常夜间急行军,在指定的地域兜圈子,给敌人以部队人员多的假象。使敌人摸不清新四军的真实战力。部队生活条件极差,经常缺衣少食。父亲曾任特务营副官,为了解决部队食盐紧缺的问题。他冒着生命危险,装扮成商人,骑着小毛驴深入敌后,筹措食盐。返回时,为了避开敌人搜查,昼伏夜出,专挑山林密布、人烟稀少的路走。在翻过一座大山时,由于天黑路陡,摔倒在一个大深沟里,折断了腿骨,人也摔晕过去。醒来时,他见驴驮着的盐还在,很是欣慰。可是一条腿摔断,另一条腿也摔伤,怎么也站不起来,更甭想爬上驴背。正在绝望之时,身旁的小毛驴突然跪下身,父亲见机,挣扎着挪动身体,爬上驴背。毛驴慢慢立身,载着父亲继续前进。就这样父亲经过七天七夜艰难挣扎,终于归队,完成了任务。父亲的事迹,受到部队首长的高度赞扬。1945年9月,七师一部奉命北上,父亲又随部队参加宿北、鲁南、孟良崮、莱芜等战役。
由于多年南征北战,父亲身患重病,不能适应部队工作。1949年3月,父亲转业。当时,生病行动不便,由鲁中南行署专门开出通行证,派人用马护送返乡。父亲到安庆行署报到后,组织上决定他回湖东县(即现在的枞阳县) 工作。到枞阳县工作以后,为了工作他总是顾大家舍小家。打我记事直到“文革”开始这么多年间,端午节、中秋节、春节这些传统节日,父亲几乎是在单位度过的。他把享受天伦之乐的幸福让给他人,自己则默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他何尝不想经常回家看望七、八十岁高龄的老母亲和妻子儿女。但他更深知当官要勤政为民。计划经济年代城乡差别很大。解放初期,他曾多次在家乡招收过许多人进城工作,但他从没有利用职权为家人和亲友谋私利。祖母、母亲、我和弟妹都居住在农村,是地地道道的农村户口。1967年我曾去过一次枞阳,那时父亲正在和一批当权派在五七干校劳动“改造”。父亲叮嘱我“回去好好劳动。”我没有辜负父亲的希望,在农村扎扎实实地劳动了一年。这一年对我锻炼很大。但艰苦的农业劳动,也使我生出了跳出农门的强烈愿望,那年我偷偷报名参了军。直到我穿上军装,父亲才知道我当兵了。父亲在国家开始实行薪金制时,被定为16级国家干部,算得上不错的工资待遇。但他仍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粗茶淡饭,衣服洗得发白,袖口多处磨破了也舍不得丢掉。他对人十分慷慨,谁家有什么困难,生产队要办点什么事,都有求必应。经常有乡亲们向他借钱,从没让人家空过手、失过望。
父亲性格耿直,三年困难时期,干旱和饥饿已经折磨得老百姓喘不过气。可是竟然还有一些基层干部,好大喜功,大刮浮夸风,这股风使老百姓生活雪上加霜。父亲当时兼任钱桥区委书记,在领导农业生产工作中不愿随波逐流,实事求是领导农业生产,曾受到不公正处理。事情发生在1958年,钱桥区在晚秋收和午季抢种时,正赶上连日阴雨。加上男劳力大部分抽到岳西县炼钢铁,还有一部分迁到普济圩农场劳动。在家劳力极少,大部分都是老弱和妇女。在这种情况下,县里要求钱桥区每天完成几千亩抢收、抢种任务。那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社员(人民公社时期,农民叫社员)要完成这样重的任务,无异天方夜谭。但有的地方领导圆滑乖巧,唯命是从,没有能力办到说办到,没有完成任务也说完成任务。而对老百姓则是强迫命令,层层加码,使那些淳朴憨厚的老百姓吃尽苦头。父亲秉性刚直,何尝愿意做这种违背心意的事。他根据当时当地实际情况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抢收、抢种,并如实上报。这样不仅农业生产未遭受损失,人民群众也劳逸结合,深受群众拥护。但是县里则以父亲未按时完成上级规定的抢收、抢种亩数被批判,并向全县做了三天广播宣传。1958年是一个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在中国大地严重泛滥的年代。“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父亲哑巴吃苦莲,有苦说不出。
父亲深爱着共产党,深爱着人民和他所献身的事业。他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呕心沥血。三年困难时期,农村老百姓经受着深深的苦难,父亲痛苦、焦虑,全身心地倾注在工作上,力求把人民群众的损失减少到最小。那些年,父亲没有回家一次。1958年,县里组织一批干部到邻村曲湖生产队参观,父亲也去了。参观结束后,他连家门都未进,匆匆赶回钱桥区。就是这样一个一心为公的老共产党员却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处理。中央通过调查研究逐步察觉到农村工作中“左倾”问题的严重性。从1958年11月至次年6月,中央召开了一系列重要会议纠正农村工作中的“左倾”错误。1962年1月,党的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后,对1958年“大跃进”中因坚持实事求是,反对浮夸风而被错误处理的干部进行甄别平反。这年9月,中共枞阳县委以(62)108号文件对父亲进行了甄别平反。
粉碎“四人帮”后,父亲复出工作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当时他身患高血压、肺心病等多种疾病,仍是生命不息,工作不止,直到逝世前一年退休。
1980年冬,父亲病重,我请了年度假赶回枞阳。当时父亲、母亲还有弟妹住在枞阳县人民银行宿舍。这是父亲任人民银行行长时,单位分配给他的。当时,一共分给他三间房间,他主动让出东边一间给姓王的单身汉职工。父亲和母亲住在西间,西间每到下午西晒很厉害,真是热气蒸腾。中间一间是厨房兼王姓职工出入过道。这里按了一个床铺,平时是妹妹睡的。我和妻儿到城里,妹妹就让出床铺让我们住这里。厨房里的煤球炉冒出的煤烟很浓。冬天寒风刺骨,只好开窗睡觉。父亲生病期间,正值冬天,他不许家人关他的门和窗。以便通风。其实他完全可以将自己房间大门关起来,煤气进不到他的房间。可怜天下父母心,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子女的健康。
父亲是1980年腊月二十四日上午过世的。那是个飞雪铺成白缎锦,细雨洗出碧蓝天,艳阳撑开七彩伞的所谓雪光、雨光、阳光三光交相映辉的日子,是乡人们称为父亲离世时的吉日。正在咿呀学语的儿子王睿在大伯母怀里指着明丽的天空说:“爷爷骑着大白马飞上天去了。”父亲对战争年代曾骑过的那匹战马深有感情,弥留之际常念叨:“我的马。”“我的马鞭”。如果人有灵魂,我相信父亲一定会挥鞭策马上天庭。神灵知道父亲是好人,好人有好报。
父亲遗体火化那天,地、县主要负责人康兆郁、周志文等参加了告别仪式,县委书记周志文致悼词,他肯定了父亲光明磊落、心胸坦荡、鞠躬尽瘁的一生。父亲骨灰运回浮山安葬时,灵车经过城关镇,无数鞭炮长鸣为他送行。父亲的墓地选在土地山北侧。安葬时,村口、田间、山坡上人潮涌动。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为他送行。从人们的泪花中、叹息声中,我深切感受到父亲无愧于他的乡亲父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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