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
密封的糖罐里不知何时钻进去几只黄色的小蚂蚁,针尖尖儿大。我打开罐子的时候,它们几个还在里面慢悠悠地爬。我有点无奈,不知如何处理它们。而彼时,窗外正飘着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雪下在午后时分,迟迟不肯停,怕是一夜都不会停了。
记得小时候,每逢冬季大雪,母亲便不让出门。候在家里的孩子只能隔窗观雪。雪像白糖一样的白。这是童年时候对雪的最初印象。一边想象着雪中的事物,一边等着雪停。到时候,母亲会推开房门,放孩子们云雀一样飞出去。先出去的孩子在雪里打滚儿,后出去的一股脑儿地学着一起“滚”出去,母亲就依在门边温和地笑着,她的牙齿和雪花一样的白。
如今,母亲老了,我们也回不去童年。下雪的日子,就在她身边依偎着,一起看窗外的雪。雪像她的鬓发一样的白。此时,雪停不停都无所谓了,城市里的雪落下来很快就会融化。没有融化的也很快被环卫工人铲走。不会有人去厚待一场大雪。我瞧见的一场场雪里,似乎还有着自己的童年,可一转身,那童年就已随着大雪一起飘去远处了,远处还是雪,雪里也有别人的童年。
下雪的时候,周遭格外安静,仿佛雪落之前,所有人都将身边事物安顿妥当。雪要来的时候,人们是知道的。雪从不会无缘无故就落下来。雪落在草丛里,草就被铺上一层白绒毯,雪落在树上,就给树戴上一顶白帽子,雪落在人身上,人就成了会行走的雪人,雪落在人的心里,要整整一冬才能消融。
雪落在山川,山川更加绵长,雪落在江河,江河更加蜿蜒,雪落在田野,田野更添锦绣,雪落在城市的屋顶,让一只白鸽子找不到昨日落脚的家园。雪落在哪里,哪里就开出一朵朵的白莲花,雪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一个银白色的世界。
我在家里看一场雪落,从中午看到日暮,又从日暮看到深夜里去。雪不会因为有人看它就会感觉羞涩,它一直缓缓慢慢地下着,由着性子给人间泼白色的墨。我看着窗外的一切,一点点变白,一点点变厚,一点点变得粗壮,一点点变得陌生,咿呀,昨日那个灰色的世界哪里去了?这个陌生的白色人间,我好像第一次来过。
我很想问问母亲,这白糖一样的雪是不是很甜?我可不可以像童年时候那样挖一口尝尝?我可不可以肆无忌惮地跑出去,再去在那新雪里面打个滚儿?母亲是不会回答的,她笑着坐在那里,好像也在回忆着自己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