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庆芬 | 老朱骑脚踏车
【往期回读】
老朱骑脚踏车
江都 吴庆芬
作者吴庆芬女士,江都人,原是教师,曾供职于吴桥小学、丁沟中学;后调至江都科委、江都市委统战部工作。现已退休。
现在,走在城市街道上,常常看到路旁停靠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共享单车。有自行车,有电动车,有时也能碰到共享汽车 。要骑车,不用买,在手机里下载共享单车的APP,骑时扫码解锁,即可上路。骑行结束,停车、关锁,支付、走人。它们色彩鲜艳,时尚醒目,方便出行的同时,也是城市的一道独特风景线。由此,我不禁想起了老伴朱扬顺骑脚踏车(后来大家都叫自行车)的故事。
解放初(1950年春),老朱在省扬中读初中,那时自行车很少,人们需要就从车行租车用。他看见有的同学会骑,也想学。可是,因3岁时患骨结核,缺医少药,又护理不当,跛了左腿,难度大。但他下定决心,课余时间,去租一辆车,请同学帮忙教,条件是两人轮流骑。
学到半会,同学说,仅在校园练不行,得到街上溜溜。于是,各租一辆车骑出去了。出校门,往小东门方向骑。老街狭窄,路面不平,人来人往。骑着,正巧出门倒垃圾的一老太太横穿过来,会骑的绕过去了,半会的撞着了。老太太要上医院,13岁的孩子既闯了祸又没钱,只能哭了。幸亏,来了位胸前佩戴着“苏北行政干部学校”校徽的学员,解囊相助。
遭遇挫折,该知趣点吧。可老朱从小就不轻言放弃,学业无可挑剔,乒乓球、篮球等运动不落后,脚踏车也终于会骑了。成功,总是属于坚持不懈的人。
上世纪60年代初,厦大毕业后分配在福建的老朱,调回家乡到吴桥中学工作。那时正是三年灾害困难的后期,商品供应极为匮乏,买什么都要相应的计划票。自行车是特供商品,更是一票难求,何况老朱也买不起。需要对学生进行家访,或借或租;不过借车并不容易,那时拥有私家自行车的人是极少的。
恋爱了,我在扬州。有时,周末下班后租辆车骑过来,第二天再返回,几十里路,也不觉得累,大概爱情可以给人一种潜在的驱动力吧。
结婚了,虽说那个年代婚礼可以要三大件,其中就有自行车,但是除了经济拮据,又正值文革时期,老朱身份特殊,几经周折,才获准结婚,哪谈什么礼金与陪嫁?那天,租了两辆自行车,老朱驮着我,弟弟护送着我们,回家完了婚。
终于,分两次付款100元,买了辆二手凤凰牌二六型自行车 。于是老朱假日往返接送,乐此不疲。怀孕了,我调到了老朱被下放的吴桥进化五七学校,星期天我们就回镇上娘家住。平常,老朱骑车带我轻松自如,现在可紧张了。途中要经过一段斜坡,路尽头横着一条河,先要手带住刹车,慢慢下坡,一到河边必须立即右转弯90°,然后沿河继续前行。一次,骑着骑着,下了坡刚刚要急转弯,老朱慌了,一个跟头把我摔在了河岸上。所幸,没出问题。
别人说,“朱老师,这么辛苦啊”,他乐呵呵地回答,“后面有小马达呢”……
后来,老朱又回到吴桥中学,我也调到镇中心校,我们仍住娘家,总算安定下来。在大子朱朱之后两年,小子朱未也出生了,现在是四口一小家了。
成了家,就有了家规,须尽礼数,节假日应该回老家探望老人。老朱家在砖桥乡下,距吴桥有 近30 里的路。那时,没有汽车可以直达,自行车是方便快捷的交通工具。其实,我也会骑,但上有二老需供养,下有二小在待哺,没有再买一辆车的能力。我们在自行车前面的大杠与斜杠上绑个柳编儿童座椅,大子3岁坐小椅子,小子1岁多我抱着坐后面的书包架上,“司机”当然是老朱。
平时,见过有的骑车高手,自己先跨坐在车上,前后坐车的也都各就各位了,然后再启动、滑行、上路,而且稳稳当当的,令人好生羡慕哦!老朱呢?1米7的个儿 ,多病的体质,那柔软的指掌只适合握笔杆子。说实在的,心理素质也不强大,自个儿骑没问题 ,多一个人在车上,就会紧张;人一多,麻烦就来了。一是病腿不够灵活,负重力气不足;二是只能后上不会前上,即便是女式弯杠车,也不会前上;三是反上,常人是左脚先踩住脚踏,右脚在地上往后划几步,让车向前滑行起来,然后右脚跨上车,而老朱因左腿不便,必须反过来上车。
我在初中曾是跳高冠军,在师范曾是女蓝左前锋、赛跑破记录的小老虎,这些小技能全都被用上了。大子坐在小椅上,老朱从右旁划步滑行上了车,我身上斜背着包,双手抱着小子,同时用三步上篮法,从左侧快速向前冲刺,精准地跳坐在书包架上,并在瞬间騰出右手,瞄准老朱座架下面的轴心牢牢抓紧,借以稳住自行车的左摇右晃。此时谁若失误,必定人仰马翻。好了,终于上路了!
回砖桥,全是土路,其间还得经过一很长的灌溉渠,老朱带我们路过时,很难骑,个中滋味,我也确有体会。记得一次,家中有急事,要我立即赶回去。暮色里,我骑车带着5岁的大子,走到这渠道上,一不慎,车子翻倒,两人一起跌下沟,好在当时没放水,母子俩爬上来,笑笑。放寒假了,冰天雪地。起早走,路面冻着,凹凸不平,颠颠簸簸的,要小心骑行;渐渐地,途经塘村、白马庙一带时,阳光普照大地,冻土融化成了泥泞,又滑又腻。一家四人共一车,老朱艰难骑行,大子喊着“爸爸加油”,小子咯咯地欢笑,倒也乐在其中。
接着,考验的时刻来了。淤泥堵塞在了挡板与轮胎之间,全家落地,幸亏老朱有所准备,拿出带弯钩的小铁棒,一点点地抠干净,继续前进。不一会儿,又骑不动了。原来,车胎被戳了一个小洞,漏气了。现在,加油站多,过去脚踏车行多。在路旁,在村里,只要看见搭个小棚并在柱子上挂着旧轮胎的,或在家门口墙上用毛笔划一大大的圆圈并在里面写有“车”字的,就是车行。我们看到了一家车行。老板兼师傅,一喊就到。他问火补还是胶补,我们答胶补。
到家了,老朱拖着疲惫的双腿,众人脱去满沾泥巴的鞋子。草屋内,小孩追打嬉闹,大人喝酒谈笑,其乐融融。
这人啊,只要心态好,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80年初,老朱因落实政策,被调往丁沟中学。长途,来回骑,更不容易了。
第二年,12岁的大子小升初考取了丁中,有时周末也带他回家来。
路远,坐车的比骑车的难受,屁股疼,就找乐。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一路上,父子俩就比嘴上功夫。先比试《三国演义》,你讲“三顾茅庐”,我讲“赤壁大战”。又一次比试《水浒传》,108将的名字对应绰号,儿子说"天魁星呼保义",父对“宋江”;儿子说“地贼星鼓上蚤”,父对“时迁”。再一次比试说成语,于是,悬梁刺股、绳锯木断、认贼作父、井底之蛙……一个个轮流背。路上有疑义的,一进家门,大小四人齐上阵,查原著,翻词典,甚至把《辞海》《辞源》都搬出来了,没有一个愿意做输家呢。
你说,这几十里的路上,哪有时间寂寞啊!1984年,老朱当选为县政协副主席,并调任县政府经济研究中心负责人。工作性质变了,环境不同了,但老朱的办事作风没变。到县城各单位调查,依然骑着自行车,只有下乡镇才让车队派车。再后来,兼任校长去创办江都电大。上下班的路上,要过一道芒稻河,河上飞架一桥,名叫七闸桥,桥拱形的弧度好似天上的彩虹。在桥上每骑一趟,就得爬一次高高的上坡和滑一次长长的下坡。引桥南边与一排高楼邻近,背阴,冬季易积冰雪,有时只能推车步行,但老朱坚持不用校车。
创业是艰难的。为发展争取政策,为办学扩大生源,为教学增添设施,为建校征用土地,老朱骑着自行车,一处又一处地走访,一趟又一趟地联系,一件又一件地落实,那真是心累腿亦累啊。老朱就凭着这种“铜头、铁嘴、飞毛腿”的精神,与他的电大团队,成就了全国电大界知名的“江都模式”。
退休了,访朋问友、上街购物,还是骑车。直至古稀之年,一位老朋友劝他说,“老朱啊,别骑啦。你不撞人,人撞你呀”,他才结束了几十年骑车的历史。
现在都小康了,我们大子家有两部轿车,小子也开着车上班,老人乘公交车免费,嘀嘀打车按按手机就能叫到家门口等你。的确,脚踏车也该退出历史了。
一天,老家来人,我下决心将老朱的脚踏车送给了他。老朱送客时,一直看着那车渐渐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老朱骑脚踏车》读后感
朱扬顺
随着命运的轨迹,一部脚踏车,吃力地踏着,缓缓地行着。
从车龙头的摇晃,到脚下的生风,先是一个人骑着,后来驮了一个人,再后驮着一家四口人。
应付着,挣扎着,奋斗着,是听从造化弄人,还是力求我主浮沉?
心相通,命相依,力相助,走过的路,吃过的苦,留下了带着泪水的欢笑。
在我俩50周年金婚日,我曾写了两首小诗,想宣告什么呢?
左道肆虐天地幽,鬼唱圣经人作囚。爬虫鼓噪遭严斥,甘嫁右派何罪有?
迎亲两部自行车,谢客一壶土烧酒。简简单单真情在,风风雨雨齐白头。
悠悠岁月,创业维艰。“铜头铁嘴飞毛腿”成为江都电大办学精神的精髓,被全国电大人传颂着。好累啊,我的腿,我的心!
年纪大了,条件好了,老伴让我告别了脚踏车。目送着远去的车子,心里空落落的。自行车啊自行车,记忆中的绝不是自行的车,而是用脚踏着的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