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何当共剪西窗烛
----编辑 兰秋
又一年杜鹃花开,今夜我孤盏独醉。
还是那把盏,还是那样醇烈的酒。十二年了,每逢清明雨上时,我依然习惯盛出过年时自家酿制的谷酒,和时空那端的他“推杯换盏”,远离这片闹市,伴着烈酒,在雨声中走进寂静,让心无限制地迷失…….
爷爷是个普通的农民,有着中国农民特有的勤劳和质朴,一辈子从未离开过生他育他的这片土地。爷爷爱酒,尤其是自家酿的谷酒,每到农闲时节,无论何时何地见到他,你总能一起见到他爱不释手的“密友”ーーー据说从他二十一岁就开始使用的那只青花瓷酒杯。我自小就喜欢屁颠地跟在爷爷身后,看那小酒杯不断地在他的唇间驻留,不住地发出“啧啧”声,脸上的皱纹也肆意地舒展开来。每每见到他陶醉的神情,我总会仰着头问:“爷爷,好喝么?”然后也跟着砸砸嘴巴。我知道每逢此时,爷爷总会把酒杯置于我的鼻下,让我闻闻那沁人的酒香。然后告诫我:女娃不能喝酒。而他也知道每每这时,我都会顽皮地将食指伸进酒杯,指上醮得的酒也将迅速蹿入我的小嘴。谷酒的浓烈立马撞击着我的味蕾,酒香便一股一股地在我的唇齿间弥漫,然后,我便像他一样发出“啧啧”声,空中回响的便是爷孙俩简单而欢乐的笑声。
爷爷奶奶育有六个子女,孙子外孙大大小小一十七个,而我绝对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儿时,父母忙,我们的饮食大多由爷爷负担。早晨,我的酱油拌饭的碗底比姐姐们的会多一个“卧鸡蛋”,在那个物匮乏的年代,这已是至高的待遇;中午和晚饭后爷爷会在柴火灶里给我煨上香喷喷的红薯或马铃薯,这可让我无数次得以羡煞我的小伙伴们。孩提时的我,是村上少有的“顽童”,爷爷每次去田间干活,总喜欢带上我,我这脱缰的野马,到了田野,便“沉醉不知归路”,傍晚时分,村口总能听到爷爷的呼唤声:“三伢子,回来哟——”“回来哒哟——”我也会学着他的腔调应着,然后爷孙俩“一唱一和”一前一后走向夕阳的余晖。
九八年,我外出求学,爷爷提着我的行李送出村口,我上车那一瞬间,他老泪纵横,喃喃道:“从此以后,想看你一眼都难了……..”我也哭成了泪人。心里暗暗发誓,等我工作了,一定要给他买最好的酒喝。
刚开学的那几天,每天都会打电话回家,那时家里没装电话,要打到邻居家转接。每天傍晚,极不愿麻烦别人的爷爷都会很腼腆地在邻居家台阶上等着电话铃声的响起,爷孙俩更多地是隔着电话线哭成了一团。几天后爷爷便卖掉了家里正长着的几头猪,让爸爸装上了一台电话机。可是新的环境,繁重的学业,却让我越来越少打电话回家,偶尔打回去,首先接电话的总是爷爷。后来,爸爸告诉我,无论何时电话铃声响起,爷爷总会以为是我, 不准别人接。如若不是,便会失落地到门前的大树下凝望村口,有时,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也是从那时开始,爷爷有事没事便在门前樟树下坐着他的“老爷椅”凝望村口。记得那一次回家,没有提前通知家里,到村口一下车,便 望见树底下那个朦胧的身影,近了,近了,爷爷惊喜地迎上来,高兴得向个孩子,手舞足蹈向屋里大喊:“秋満嫂,(爷爷对奶奶的称呼)快杀鸡,三伢子回来哒”,脸上的菊花开出一片灿烂。而身后的我,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我参加工作后,工作地点与家相距不远,每逢周末,我便会带上几瓶特制回家,让爷爷那只精致的酒杯盛滿香醇的酒,陪他细啜,随他带着酒杯去村里或邻村看花鼓戏,讨论 着舞台上的“婆旦”,“小生”,品味戏里人生,慢慢地醉倒在人间。
二零零三年十一月二十日,我在工作的学校心神不宁,整整一天,坐立不安,人也一直晕晕乎乎的,直至深夜,无法安睡。凌晨,恍惚中看见爷爷向我走来说:“我去了。”然后转身离去。我立马起身追去,此时手机刺耳的铃声将我唤回现实,手机里传来的是妈妈的哭声:“你爷爷走了。”我瞬间心如刀割,痛到窒息——世间待我最好的那个人,走了。我用膝盖丈量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终究他对那片土地的挚爱胜过于他对孙女的爱。可是,爷爷,他们说,您走的时候不是在一直念叨着我怎么还没来看您吗?您怎么就带着酒杯去另一个时空“莫笑农家腊酒浑”了?
又一年清明雨纷纷,我伫立雨中,把清泪种于天空之城,浅浅地,在素色的杯子里,酿成烈酒,泅渡于奈何桥头,您听到了我的呼唤吗——爷爷,我要与您再痛饮一回,共剪西窗之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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