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画记】高桐轩:须眉欲活,盖别有渲染之法(上)
关于高桐轩对绘画史所作出的贡献,王拓在其博士论文《晚清杨柳青画师高桐轩研究》中予以了详尽论述,该论文中有如下一段总结:“高桐轩的木版年画在中国民间美术史上的重要意义即在于他实现了宫廷(西洋)绘画、文人绘画以及晚明版画三者在风格上的交叉与融合。特别是在传统界画技法的基础上,运用清代宫廷绘画中西洋焦点透视法,在年画图像中真实地再现了复杂的苑囿建筑空间场景。这在清末杨柳青年画因遭受石印技术冲击而日益衰微的背景下,为晚期杨柳青年画的最后一段时光注入了一丝生机。”
由这段话可知,高桐轩对杨柳青年画的再兴作出了不小的贡献。杨柳青年画据说肇始于明万历年间,该年画的制作方式与他地不同,比如山东杨家埠、河北武强、河南朱仙镇、苏州桃花坞等地的版画制作工艺大多是木版套色印刷,而杨柳青年画虽然也采用木版套印印刷的制作方式,但该年画同时也有着完全手绘和印绘结合等其他方式,其中以半绘半印为主要特色。正是这样的原因,使得杨柳青年画最为看重制作年画者的绘画水平,而高桐轩是这些画工中的佼佼者。
关于高桐轩的生平资料介绍,大多出自王树村先生的专著以及系列研究文章,其中《高桐轩》一书被人引用最为广泛。而王拓的博士论文在关涉到高桐轩的生平时,也基本是引用王树村《高桐轩》一书。
杨柳青作品1
对于高桐轩的家庭出身,王树村在《高桐轩》一书中称:“高桐轩的父亲是往返于上海、北京间的布缎商人,因此受到了银两及廉价洋货的影响,经营不利,家境日趋下落。”鸦片战争后洋布大量进入中国,因其质优价廉,使得中国传统纺织业受到较大冲击,高桐轩父子所经营的绸缎生意也越发之艰难,后来又受到太平天国战争影响,使得高桐轩家的经济状况更为困顿:“当咸丰三年(1853)太平天国革命军攻下了南京以后,清兵节节败退,散兵游勇,随退随抢,江北人民弄得倾家荡产,不得安生。高氏父子南去不得,只好在家里从事半农半商来过活。”
此时的高桐轩已经二十多岁,开始通过售卖绘画来补贴家用,然而他从哪里学得的绘画技巧,各种资料均未曾谈及。王树村在专著中写到那时的杨柳青年画业也呈现衰退之势,故高桐轩开始通过绘制肖像画来谋生:“这时高桐轩已三十岁,子女绕膝,为减轻自己日益沉重的经济负担,就在自家宅院内开一画室,每天除以农事为本外兼以画像为业,从此不再象已往那样,无偿地为人传真画像了。”
对于当时的肖像画市场情况,王树村在专著中写道:“当时以画像为业的不止高桐轩画师一人,况且他乃是新挂'笔单’,过去所结识的又尽是田夫渔樵等劳动大众,故邀他画像的不多,因此他闲暇的时候也画些扇面、灯画,或为年画作坊绘制些年画新稿样等,借此一方面熟练自己的技艺,同时也能获得些微薄收入。”
为什么年画业衰落而画像业仍然有生意呢?这跟当时的民间风俗有关,王拓认为民间肖像画一般分为写照、行乐图、传影、揭帛、追容五种类型,前两种通常为一般大户人家欢聚时邀请画师而作,后三种则是绘制去世之人的肖像,供灵堂奉祀或丧葬仪式上使用。
杨柳青作品2
但这类生意主顾毕竟有限,为了谋生,高桐轩来到了北京,在厂甸附近的传真馆从事肖像绘制。但后来他的境遇有了转机,因为他有机会进入内廷作画。王树村所撰《民间画师高桐轩和他的年画》一文中写道:
同治五年(1866年)高桐轩三十二岁时清廷诏杨柳青民间画师入内廷,为慈禧画象,当时总管“如意馆”的总管是管金安,管金安领命到了杨柳青后,因索贿过高,画工无人敢应,不得已找到了新挂“笔单”的高桐轩,因此他到了北京宫廷中作画。画像时为了填写背景,他并曾随管金安游览过禁中三海胜迹,这对他以后创作年画中的景物格局是有相当影响的。自此以后,高即经常供奉“如意馆”,并逐渐有了名望。
对于这段经历,王树村在《高桐轩》一书中也有记录:“慈禧太后知道了这件事,她即刻令她的宠用宦官安德海到'如意馆’,下诏传高桐杆入馆供奉。按清朝没有'画院’之设,举凡绘画、雕刻、琢玉、裱褙等诸工百艺,皆在'如意馆’为之,当时'如意馆’总管是管金安,管亦杨柳青人,他领旨后就到杨柳青把画师高桐轩召进宫来。”
王拓注意到了王树村两段文字上的变化,前一段所言高桐轩进入内廷乃是缘于管金安的关系,而后一段文字则改为慈禧直接的下令。王树村在专著中讲述到高桐轩是在农历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天进入内廷,而后在紫禁城内漱芳斋隔帘为慈禧绘制肖像,后来在获得慈禧的首肯后,又创作了一幅小尺幅的《仙山渔隐图》。此图将慈禧画成了一位披蓑戴笠的渔人形象,慈禧看后颇为赞赏,为此赏给高桐轩白银五百两。对于此事,《高桐轩》一书有如下描绘:
高桐轩画师随着管金安引到这里,就在窗外殿檐下放了个长几方凳,隔帘按照慈禧的容貌轮廓大致勾出,太监将画转呈到慈禧面前,慈禧看了点首称善,并传旨要他以“仙山渔隐”为画题,再补添御园胜处美景。同时赐他随同内臣历游三海选景。画师高桐轩这次步入禁中各地,遍赏御苑花木奇石,峻阁琼楼等宏丽景色,眼界顿爽,腹稿自存胸臆,尔后所作之年画,意景独绝,与此莫不有关。《仙山渔隐图》尺幅不大,画慈禧着蓑衣戴草笠,坐于一叶扁舟之上,神态自若。因太监导游时,知道慈禧喜奉佛诵经,故画南海瀛台为衬景,瀛台位于南海中央,三面绿波环绕,台上轩阁巍峨,有如蓬莱仙境。
一般而言,穿蓑衣戴草苙坐于一叶扁舟之上,这乃是男子隐士形象,慈禧何以让高桐轩作此图,未见其他文献记载。而《高桐轩》一书中所载细节颇为详尽,作者王树村先生何以知之,其未在书中注明出处。《高桐轩》一书中又讲到这样一段话:“高桐轩自幼从师就读于私塾,井未报考州县,及长,甘贫不仕,立志不涉考场,故对清制官员袍褂顶戴之品级,蔑视不辨,然'传影’'揭帛’皆须谙悉蟒袍及补服方圆之差别,文鸟武兽之区分,高桐轩画师既未承师传,又不熟悉这些服装制度,所以凡遇朝衣补服影像,皆请同业友好焦达安来画服饰,自己独写影容。”
杨柳青作品3
原来高桐轩并不了解清朝官员的服饰等级,他只是在人物画方面颇为擅长,故有些人物肖像他只画面容,遇到官服等则请另一位画工焦达安来补绘。而王拓在其论文中转引了明初画家王绂在《书画传习录》中谈到绘制御容之难:
写真固难,而写御容则尤难。何者?皇居壮丽,黻座尊严,千牛虎贲,肃穆环卫,香烟花气,缭绕缤纷,既且拜于阶下,复顿首于殿上,然后俯伏称万岁。迨夫纶音既降,恩许对御,方始就案,含毫伸纸,又复凛天威于咫尺,不敢瞻视。稍纵,而为之上者,斯时亦严气正心,不假颦笑,画者之心已慑,而气亦索矣,求其形似,已足幸免于戾,何暇更计及于神似耶?
在那个时代,普通人难睹天颜,即使有幸得见也会战战兢兢,画工当然也有同样的境遇和心态,在这种情形下,想画准御容是何等之不易,而高桐轩所绘的慈禧御容却能得到太后的赏识。如果《高桐轩》一书所载为史实的话,这足以说明高桐轩在绘制肖像画方面技艺极其高超。
王拓在论文中又注意到王树村《高桐轩》一书中提到的如意馆总管管金安实际应当是清光绪中期宫廷画家官劬安,而后者在《海上墨林》《韬养斋笔记》《清画家诗史》中均有记载,从这些记载中可知,管劬安字念慈,乃是阳湖人,曾随吴门画家袁启潮学画,他的细笔山水颇为精绝,晚年侨居上海,曾与吴友如同绘《点石斋画报》。
对于管劬安的生平,王拓在文中引用了梁溪坐观老人所撰《清代野记》中的所言:“管劬安者,阳湖人。父营贾业,生计不甚厚。劬安好游荡,淫朋狎友,频年征逐,累耗父赀。顾其人小有才,面目姣好,且善绘事,工小曲,能为靡靡之音。父以其不可教训,逐之。劬安遂弃父母妻子,只身随同乡入都。会如意馆招考画工,劬安试,膺首选,遂入馆供奉。内廷太监时至馆索画,独赏劬安。劬安又善逢迎,极意结纳,得内监欢,遂受知于李莲英。蒙慈禧召见秘殿,面试之画,大称后意,骤升如意馆首领。”
杨柳青作品4
看来管劬安的父亲也是一位商人,只是生意做得不大,管劬安虽然生得相貌不错,但从小游手好闲,混迹于各种场合,故为父所逐。他来到北京后,正好赶上如意馆招画工,管劬安前去应试,竟然考得了头名,得以入内廷作画,后来因其音乐才能还博得了慈禧的欢心:“时入宫禁,且以江南淫靡之曲为慈禧奏之,此则北人为有生以来所未闻也。后大喜过望,赏赉无算,命近侍为之置家室,赏居庐于东华门外。劬安亦誓愿鞠躬尽瘁以报,不南归矣。十余年来,积资数十万,置商业于京师。及老留须,遂不恒入宫。当其盛时,宫中园中随驾往来无虚日,后常以'吾儿’呼之,外人遂讹传为慈禧干儿,其实非也。光绪季年,京师江苏同乡设画会,劬安在会中,无锡吴观岱曾见之。美须髯,疏眉朗目,颇有风致,令人想见张绪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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