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退欧怎么又僵住了？
作者：刘千
编辑：张纬杰
时间回到1653年，彼时的英格兰王国正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变革：克伦威尔将查理一世送上了断头台。当时的王子，也就是未来的查理二世，连夜逃出英国，开始了在欧洲大陆长达九年的逃亡之旅。堂堂英格兰国王在欧陆各国寻求庇护，最惨的时候只能在树上过夜。
1660年，查理二世终于等来了他复辟的机会，他在保王党的支持下踏上了回国登基的英国军舰，在威斯明斯特大教堂正式加冕成为大不列颠国王。
查理二世在威斯明斯特加冕
重回宝座的查理二世没有忘记曾经的恩人们。作为报答，他低价把敦刻尔克卖给了法国，还赋予了比利时布鲁日渔民在英国海域捕捞的永久权利。然而，此时的查理二世没有预料到，几百年后他诚挚的礼物居然会成为对付自己国家的工具。
2020年10月，英国脱欧谈判进入倒计时，但谈判目前仍然进展缓慢，卡住进程的就是渔业捕捞问题。在面对欧盟脱欧谈判代表巴尼尔提出降低各国捕捞配额时，比利时直接翻出查理二世1666年的承诺，大言不惭地说：“英国国王都允许我们在英国海域永久捕鱼，你凭什么限制我捕鱼？”
为了维持在英国海域的捕捞配额，比利时不惜翻出几百年的旧账。同样，另外七个欧盟沿海国家都一致拒绝了巴尼尔争取谈判妥协余地的请求，并要求巴尼尔面对英国强硬起来。
查理二世赋予布鲁日永久打捞权的法案
但英吉利海峡对面的可不再是对欧陆满怀感激之情的查理二世，而是不惜违背国际法推出《内部市场法案》来对付欧盟的鲍里斯。面对欧盟的不肯让步，鲍里斯也非常强硬，直接放话说：“如果欧盟没有妥协的方案，就没有来伦敦谈判的必要了。”
英国和欧盟在渔业捕捞分歧上为什么态度都如此强硬？渔业问题为什么会成为脱欧谈判桌上的焦点牌？在只剩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英国和欧盟会成功达成协议吗？
01. 欧盟为什么不肯在渔业捕捞上让步？
要弄清楚渔业捕捞上的分歧，先要了解在脱欧前，包括英国在内的欧盟是怎么样进行渔业捕捞的。欧盟在1983年就通过了《共同渔业政策》（CFP），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渔业配额制度：欧盟把成员国的海域都集中起来，划分成一块块捕捞区，每个成员国在不同的捕捞区拥有各鱼种的捕捞额度。
当英国还未脱欧时，欧盟其他成员国都有进入英国海域进行捕捞的权利和一定捕捞额度，当然英国也有进入其他成员国海域进行捕捞的权利。说简单点就是大家都一起打渔，你捕我家的鳕鱼，我也可以捞你家的龙虾。
英国脱欧前，CFP对共同捕捞海域的划分
但英国宣布脱欧之后，欧盟就不能再划分英国的海域了，按照国际法对捕捞海域的规定，英国海岸线向外延伸200海里之内都是属于英国的“专属经济区”，如果没有和英国的协议，其他国家不能再进入英国海域进行捕捞活动，所以英国和欧盟就开始对捕捞问题进行谈判了。
欧盟希望保留之前的机制，也就是欧盟成员国还是可以按照之前的额度在英国海域进行捕捞，但英国想废除之前的分配额度，每年进行谈判来决定是否允许其他国家进入英国海域进行捕捞。
按理说，英国的海域属于英国，它不愿意按之前的机制让欧盟国家进入它的海域捕捞无可厚非，欧盟为什么还死咬不放呢？要知道，英国的海域可是一块宝地，英国和欧盟的共同海域里有超过100种鱼，数量也非常大，欧盟的主要捕捞国当然不愿意丢掉英国海域这块大肥肉。
再来看看这些主要捕捞国家有哪些，就更能明白为什么欧盟在捕捞权上寸步不让。
第一个关键国家是法国。在捕捞权这事儿上，法国和英国算是“老冤家”了。两国之间的英吉利海峡，自然条件优越，非常适合鱼类生产。法国一直是在英国海域捕捞量最多的国家，也正因为此， 两国的纠纷也不少：在英国还没有脱欧的时候，就打了好几次英法“扇贝大战”。
狭窄的英吉利海峡最窄的地方只有18海里，英国收回自己的海域就意味着法国在丰富的渔区的捕捞量会大大缩减，作为欧盟强国的法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前几天法国总统马克龙就承诺一定会努力保护法国渔民的权利。
在英国海域打捞量最多的国家，法国和爱尔兰都位于前五
而第二个关键国家——爱尔兰的担心可能比法国还要大，因为如果欧盟被拒绝进入英国海域捕捞，其他成员国会纷纷进入爱尔兰这片和英国相似的海域进行捕捞。
爱尔兰鱼类生产者组织的CEO墨菲说：“现在有400艘来自欧盟的船只在英国海域捕捞，如果他们被拒绝进入英国，他们除了来爱尔兰还会去哪？爱尔兰现在有164艘长度超过18米的船只，但2006年我们有280艘，我们的船队在10年内减少了近50%。如果大量船只涌入爱尔兰，那会伤害到我们渔业和海域。”
欧盟当然不想招惹爱尔兰，在英国脱欧之后，爱尔兰在欧盟中的地位提高了很多，因为爱尔兰是唯一一个位于英伦三岛、和英国有许多互惠条约的国家，它成为了连接英国和欧盟的桥梁。
同时与英国相比，欧盟最大的劣势就在于金融中心的缺失，而爱尔兰是欧盟唯一一个英语国家，凭借着自己稳定的经济和政治环境，爱尔兰成为欧盟打造金融中心的首选，脱欧后许多欧陆金融公司都在考虑从伦敦迁往都柏林。在未来的欧盟和英国的经济竞争上，爱尔兰将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
英国主导欧洲金融市场
在以法国和爱尔兰为代表的主要捕捞国的压力下，欧盟谈判代表在谈判桌上不得不摆出强硬的姿态来与英国对峙。
02. 英国纠结渔业捕捞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那英国为什么也不甘示弱呢？毕竟英国自己的确没有那么多船只去打捞它海域里丰富的鱼，而且英国的渔业市场70%都在欧洲大陆，他何必要和自己的金主过不去？首先，英国的确是咽不下这口气。自从1973年加入欧盟以来，英国就一直认为自己牺牲了渔业来换取在欧盟的一席之地。
2012年至2016年欧盟其他国家在英国海域的捕捞量达到了73.9万吨，价值5.21亿英镑，而欧盟只为英国提供了9.4万吨的捕捞量，价值只有1.09亿英镑，是欧盟从英国那的得到的1/5，因此英国政府一直都认为欧盟的捕捞分配制度是不公平的，现在好不容易脱欧了居然还要继续忍受，这换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轻易同意吧。
而且英国在谈判上对欧盟有任何的妥协，都会被国内视为一种“懦弱”和没有维护好国家独立主权的表现，很可能会打击英国执政党的支持率。英国长期面临着苏格兰和北爱尔兰独立的威胁，英国政府一直在努力避免出现会对主权独立产生负面影响的事件，而脱欧谈判中的渔业捕捞权正和主权紧密相关。
北爱尔兰人担心脱欧后北爱尔兰和爱尔兰之间“硬边界”的出现
但上述这些其实都只是表象原因，英国死抓渔业问题不放有更深的考虑。英国很清楚，欧盟不希望被拒绝进入英国海域，所以英国企图用渔业问题来获取欧盟在其他问题，尤其是在国家援助上的让步。
脱欧谈判中的国家援助，其核心是补贴问题。英国一直希望像加拿大一样和欧盟达成一个自由贸易协定，也就是双方的贸易实行零关税、零配额，但英国想自己决定如何补贴英国企业，只需要每隔两年通知一下欧盟它的补贴政策。
而欧盟表示，英国在脱欧之后还想企图搭乘欧盟单一市场的便车是痴心妄想，同时英国必须遵守欧盟在补贴上的各项规定，并由欧洲法院作为未来双方补贴争端上的最终裁决者，而这又再次触及了英国敏感的主权独立问题，这样一来，英国和欧盟在国家援助上也僵持不下。
如果不能和欧盟达成一个自由贸易协定，英国和欧盟之间的贸易从2021年1月1日开始就要遵循WTO的规定，这意味着更高的关税和贸易壁垒，而欧盟是英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占了英国出口的43%和进口的51%。
英国也不能轻易地降低对欧盟的关税，因为在WTO的“最惠国待遇”原则下，如果英国降低了对欧盟的关税，那么对世界上其他贸易伙伴也要实行一样的低关税，最终会导致低廉的国外商品充斥英国市场，大大打击英国国内的生产企业。
说简单点，和欧盟达成“零关税、零配额”的自由贸易协定对英国非常重要，但欧盟却一直在逼迫英国放弃对国内企业补贴的掌控。所以英国在仅占全国GDP0.1%的渔业上死咬不放，其实是企图用这小小渔业撬动在国家援助争端，这个关联着英国庞大国际贸易未来的问题上，欧盟的让步。
所以，欧盟和英国投向海洋里的一张张渔网，想要捕捞上来的可不只有鱼啊。但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却捕捞上来了一个悖论：僵持到最后的“无协议脱欧”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本来就深受新冠危机打击的欧盟和英国都捞不到半点好处，而谈判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为什么还愿意这么耗着呢？
03. 脱欧谈判困境能否化解？
解释这种悖论，要从博弈论的角度出发，坐在谈判桌两头的英国和欧盟，都是谈判桌上最自信的人，他们都自认为手握足够的筹码，只需要等对方的让步。
英国深知欧盟不可能放弃英国丰富的海域资源，欧盟也深知英国不可能接受按照WTO规定来和欧盟进行贸易。而双方都过于自信的结果就是，它们都忽略了整体的局势，明明彼此退让一步就有双赢的可能，却谁都不愿意先走出那一步。
其实从全局角度看，英国和欧盟谈判的余地还有很多，英国可以在国内补贴问题上适当让步来寻求欧盟在贸易协定上的交流空间，欧盟也可以在贸易协定上向英国伸出橄榄枝来换取英国在渔业捕捞上的妥协。
那还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英国和欧盟能否看清这个僵持不下就将两败俱伤的局势，放下盲目的自信走向和解呢？一切都还是未知，但借用莎士比亚的一首诗句“丧失在积累，而积累在丧失。”，欧盟和英国僵持的越久，要丧失的东西就会更多，积累的实力也在被更快地损耗。
与带领英国走向“黄金时代”的伊丽莎白一世相比，查理二世没有立下什么丰功伟绩，但他成功地让英国扛过了天主教密谋反动、两次英荷战争的失败，靠的是他能看清整体局势，做出正确决策。现在英国和欧盟都站在决策的边缘徘徊，如果都能尽快摘下过度自信的遮目镜以看清全局，实现双赢不是没有可能。
参考文献：
[1] Beyond State Aid: The Future or Subsidy Control in the UK, Institute for Government
[2] Brexit talks: what are the main obstacles to a deal?, Financial Times
[3] Can the UK and EU finally net that trade deal?, Financial Times
[4] What is a 'Canada-style' trade deal?，BBC News
[5] EU states take a hard line over Brexit fisheries concessions, RTE
[6] 爱尔兰渔业行业担心英国无协议脱欧, 中国国际渔业博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