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摆子
每年例行体检,医生都会奇怪,我的脾为什么比正常的大,我说,可能跟小时候打摆子有关系。
医生表示认可。
打摆子,我老家有个方言名字叫“打皮黄”(音),学名叫疟疾。中学读《生物》学,知道雌按蚊携带疟原虫,假如被带菌的雌按蚊叮了,就有可能感染疟疾。
每年立秋之后,父母亲都一再叮嘱我们,秋后不要洗冷水澡(池塘里戏水)了,容易得疟疾。那时候也不懂事,父母的话,自然当成了耳旁风。
后来知道,秋后为什么不能洗冷水澡,因为,那里按蚊最多,容易被蚊子叮上。秋天是洗冷水澡的最好时节,可真正得疟疾的还是少数人,我就属于那少数中的少数,不仅容易被叮上,且疟疾特别重。
在十岁左右,我连着得了好多年的疟疾。
每年捡棉花最旺盛的时节,也就是疟疾发作的季节。
一家人安静地围坐在一起掐棉花。我很快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坐在对面的母亲突然对我大喝一声“我拿刀把你杀了,你干嘛老缠着我儿子。”母亲应用的是一个偏方,说这样可以把“皮黄鬼”吓跑。
“皮黄鬼”没有被母亲吓跑,我立即就睁不开眼睛了,在哥哥或者姐姐的搀扶下,我躺到床上,家里人拿出棉被压在我的身上,我蜷成一团,一个劲地喊冷,一会儿工夫之后,我将身上的被子踹掉,全身燥红,体温接近40摄氏度,由于高烧,嘴唇都干裂爆皮。躺在床上的我大汗淋漓,衣服和床单都湿透了。
我全身虚脱,感觉死过一次。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终于从太虚幻境里面还魂回来。从床上爬起来,在地上稍微活动一下,我好像没事人一样,尽管身体里感觉还是有点虚。
隔天来这么一次,或者隔两天来一次。
家乡人还有一个偏方,说清早天不亮的时候就起床,将村里人家的厕所都钻遍了,就将“皮黄鬼”丢在厕所里面了。
为了治病,我在天不亮的时候钻过全村的厕所,我没有将“皮黄鬼”丢在厕所里,倒是偶尔地在厕所里会撞上早起的人。
看见我钻厕所,来人也知道我在躲病。
“这个不用钻了,回去就好了。”
“对,回去就好了。”我应声答着。
我不知道,钻厕所是不是让我早锻炼呢,也许是的。
钻厕所还是没用,于是,父亲就从卫生院买来了药。那是我这辈子吃的最痛苦的药,药片比2分钱的硬币还要大,且一次要吞2片。
父亲也许是担心药片掰碎后影响效果,因此,他总是逼着我成片地往下吞,那个药片几乎跟我的嗓子眼一样大,一旦碰着舌根,那个苦味简直是翻江倒海的。一片没吞下去,搞得我恶心半天,父亲又给我端来了水,让我继续吞药。
如此的场景进行了好几年。
我终于还是倒下了,我忘记是谁把我送到卫生所的。
卫生所里的医生是上海的知青,也许她受不了我的呻吟和苦恼,她给我吃药的时候,顺便给我喂了镇静剂。
晚上,父母亲从地里收工后赶到医院,他们怎么叫唤我,我都是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很快就闭上了眼。那时候,感觉睁开眼睛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浑浑噩噩中,我听见父亲询问医生关于我的病情,医生说了一个词,我听见了“疟疾转伤寒”。
然后,就是父母亲的一阵低语,我好像听清楚了,又好像没有听清楚。那天晚上,不知道是父亲还是母亲在医院里陪了我一个晚上,我睡得非常沉。
第二天,天还不亮,父亲就抱着我往镇上赶。
我闻到镇上空气里弥漫着油条大饼的气味,当时就觉得肚子特别饿。
“我想吃侉饼包油条。”在父亲肩头上,我小声地说着。我怕父亲不同意,可他还是背着我来到油条摊位前,他把我轻轻地放到地上,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手绢里包着几块钱和几两粮票。
父亲给我要了一张侉饼和一根油条,包好后递到我的手里。也许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我都拿捏不住。
父亲拿着饼递到我嘴边,我试着张大嘴,可我的嘴还是不能张开太大,我就咬到了一点点油条到嘴里。也许是嫌热油太薰人了,我有点恶心,感觉又要呕吐。
我摇了摇头。我看见满头大汗的父亲,脸上露出非常沮丧的表情。
父亲背着我到镇卫生院,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医生上班了,父亲是那么的迫不及待。
后来知道,医生是镇卫生院的院长,他对我诊断一番后,对父亲说“疟疾。”
父亲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病毒很厉害,有一种药,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试试?”
“要是能治好,我们听你的。”
“这个药很厉害,不知道孩子是否受得了。”
“没事的,用药吧。”
医生开了两支针剂,我一下子就记得那个药的名字了——奎宁。
医生给我打的不是针,而是麻醉药,一针打在屁股上,急速的胀痛让我的半边屁股瞬间就因为胀痛而失去知觉了,接着半边身体都跟着麻木了。
药推完后,我在床上至少趴了半个小时。
“回去后,用热毛巾给他敷敷。”
第二天,我又去镇上打了第二针。那天打完针后,我又找父亲要了一套侉饼包油条,我终于把这平时想着都流口水的美食吃下去了,吃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一些。
“买吃的总比花钱买药好。”我听父亲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后来,我再也没有打过摆子。想起当年的经历,我全身还是发冷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