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饕食话之贡嘎山中炖“菜根子”过端阳
初访贡嘎山,我们与沙德区委书记老王一起,终于在1978年的端阳节之前成行了。
老王,土生土长的康定孔玉人。老朋友们总爱亲昵地喊他“王胡子”。
“王胡子”是走山的能手。对山中那些野物,如数家珍。进山的当晚,我们一行在在子梅梁子脚下的沟口、上木居生产队的一个牛场上“露营”。
在子梅梁子脚下的沟口露营
卸下马鞍,撑好帐篷,大家七手八足拾来柴禾,正在烧火熬茶的时候,只听“啪,啪,啪”几声枪响从草坪那边传来。医生小黄和老左又比又画的叫道:“今晚有'菜根子’吃了”。
“菜根子”是康定地区猎人们的行话,指猎获的野味。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就见老王一手掂着半自动步枪,一手提着两只野兔,边搜索着边朝帐篷走来。他指着风障墙边一蓬灌木丛说:“还有一只挨了一火,钻进那个荒荒里头去了。”于是大家不顾一天的鞍马之劳,都兴致勃勃的去追捕那受伤的野兔。还是年轻人眼灵手快,小黄和老左一下就把那差点遛掉的猎物逮住了。赶马的社员村珠大爷也是个走山的老手,他拨出腰刀在石头上挄了几下,到小溪边上,一会就把野味打整了出来。
高原的夜空,繁星满天。迎着星光,我们燃起了篝火。老王从他那鹿子皮做的搭连子中摸出一对小布袋,在里面取出一小包一小包的花椒面、海椒面、生姜粉、味精、盐巴,往“菜根子”上一抹,大家就围着熊熊的篝火吃起烤兔子肉来。我正想说,要是有点酒来助兴,今晚这顿野餐就更美了。不知几时,那老左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一盅“大曲”递了过来。美味的山珍,香甜的曲酒,酽酽的酥油茶,椒盐的酥锅魁,一个个差点把舌头都吞下了肚。
诙谐的老左,是“文革”期间分到康定的大学生,大伙戏称他“左老大”。“左老大”撕下一腿又香又嫩的烤兔肉,笑对老王,边吃边说,“要是天天晚上都有点这个东西,那我这回就算有口福了。”
“左老大”,这个川大中文系的高材生,我俩曾在康定县革委宣传组共事。正当“文革”中分配到康定的那些大学生,在“十年浩劫”结束,纷纷回到内地的时候,他却患了不治之症,长眠在跑马山下。
“哼,这个算啥子。你有好大个肚皮?包在我身上。到了贡嘎山,山珍美味有你吃的。”老王把胸口一拍说。
老王解放初期还在家乡当农民的时候,就是个走山打猎的好手。参加革命后,经过随军平叛、剿匪的锻炼,如今的枪法更是百发百中。工作中,他常年泡在基层,对沙德区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了如指掌。说起贡嘎山区的异兽珍禽来,更是如数家珍。他乘着酒兴,便给我们列数起来:“这兔儿肉算啥子。獐、麂、兔、鹿,它才排在第三。那贡嘎山周围,獐子、麂子、鹿子、豹子、岩羊、盘羊、野猪、老熊、野牛、岩驴、猞俐、狐狸、小熊猫、金丝猴、雪猪子、白马鸡、贝母鸡哪样没有?!连“国宝”大熊猫也看得到。国家规定保护的不敢碰。那青杠林中的野猪、老熊,随便放翻一只就至少有一、两百斤重。看到那一锅又肥、又嫩、又香的'菜根子’呀,你才要流口水哩!”
进山的伙伴们(左二就是“王胡子”)
篝火越烧越旺,大家愈吹愈有劲。从贡嘎山区的珍禽异兽,说到猎人的“打山经”,从打猎又说到野兽驯养。什么打猎最要提防的是一猪、二熊、三老虎呀;什么猪来一支箭,熊来团团转呀。说着说着,老王又扯到他的“长远规划”来。他说,顺贡嘎河住下走,半天功夫就到一个叫八哇的地方。八哇是群山之中一块上万宙的荒坝,有海子,有树林,坝子上长满了蔑秧子 (一种野生的小竹子)。那里面的野鹿之多,就象在牛场上见牦牛一样。到时候办养鹿场呀,那到是个好地头。
木居河畔的梭坡寺
天一亮,我们就收起帐篷,顺河而上,过了梭坡寺,就直奔子梅梁子,翻过山口,在盛开的杜鹃花丛中,盘旋而下,到了木雅贡嘎西坡离主峰最近的村子子梅村。
在子梅梁子上
翻越子梅垭口
木雅贡嘎西坡离主峰最近的村子子梅村
子梅是沙德六巴乡的一个行政村。这个小小的山村,当时有两个工作干部,一个是叫嘎玛的乡(公社)党支部副书记,一个便是区银行营业所干部老姜。我们受到两位同志的热情接待。老姜是我当年在康定县大河沟“牛鬼蛇神”土劳改队的老“棚”友,算是老熟人了。老姜的“故事”多多,容后再说。
嘎玛书记在组织社员们学习
子梅村子周边,全是大老林。从这里出发到老贡嘎寺,必须过水穿林。中间再无村落,我们一行只能将子梅当作“大本营”。
在子梅村边的老林中
照村民的指引,我们越过从大雪山上流下来的贡嘎河,就沿着早年朝山的那条林中阴森的老路向目的地进发。
越过贡嘎河
在阴森的原始老林中那条朝山古道上穿行
穿过老林,来到老贡嘎寺,那庙子已破败,我们只能在庙子旁边一个还能遮风避雨的“洞科”中住下。
当年见到的古刹残垣
古寺旁边那个还能遮风避雨“洞科”
老贡嘎寺离木雅贡喊主峰最近,在寺庙反背的锅盖梁子,是拍摄主峰的最佳地点。算我们运气好,第二天那常被云雾笼罩的“贡嘎神女”,终于露出真容。一打早我便“全身披挂”,直奔锅盖梁子,寻找最佳的机位。
在木雅贡嘎主峰前留影
从另一角度望去木雅贡嘎主峰酷是一座高耸云端的金字塔
就在我们直奔锅盖梁子的同时,老王和老左一伙便顺着大冰川的边沿而上,到山根子处去寻找猎物。
木雅贡嘎西坡的大冰川
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两路人马都有收获,老王他们尤可喜。
正当我对着木雅贡嘎主峰摁下快门的时候,只听几声枪响从山根处传来。老王是百发百中的老猎手,料定必有收获。果然不出所料,可谓收获满满,猎获物不仅的岩羊,还有岩驴……
“左老大”守在猎获的岩羊前,心中像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要将那么多“菜根子”运下来,肯定不轻松。于是我和小黄收起行头就从锅盖梁子下来,再顺沟口而上,前去迎接。
两路人马聚在一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猎物运出山,弄回了“大本营”。
打理这些“菜根子”的活路,自然落到了“主人”老姜的身上。
站在子梅村旁小溪边的老姜
老姜“故事”多多,别的暂且不表。只说,不知怎的,“文革”我们一起成了康定县大河沟“土劳改队”这个大“牛棚”的“棚”友。在这里,耐不住寂寞的老姜,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件木工家具,打造起桌椅板凳来。东弄西弄,一张小方桌算做出来了,样子虽然很像,可大家刚放上点儿碗筷,轻轻一摇就垮架了,差点头儿把大伙儿的饭碗摔破。“姜师傅”的“木匠手艺”,成了“棚”友的笑柄。
中央关于四川的“红十条”下来后,大河沟的“土劳改队”很快就解散了。于是老姜又背起木工家具去了道孚。在道孚城边,他做了一户家人的“上门女婿”。这家人对这个上门女婿管得特别严,他外出做工的收入,一个子儿也不准他自个装包包。这种日子他再也是过不下去了,一天晚上,在铺盖窝里他向那女人流露了想离开这里的念头。这女人好火爆,霍地一翻身爬起来,把铺盖一捞,拔出腰刀,指着他下身那东西说:“你想走?!好,老娘今晚就把它给割下来!”这吓得他直打多嗦,忙不叠的告饶。
随着“运动”的变化,老姜终于找到机会逃回了康定,又回到了金融部门,最后调到沙德区的银行营业所工作。
……
老姜手勤心细,又擅长料理“菜根子”。眼看就要过端阳,他定要让伙伴们好好饱饱口福。炖蹄子,大家一定喜欢。于是他连更小夜在火塘中烧毛去蹄壳,又刨又刮,将一堆岩羊、岩驴的蹄子打整得干干净净,才放进大锅里,加上他配制的“香料”,先旺火烧开,再小火焖炖,直至将一锅岩羊、岩驴蹄花炖烂炖绒。到第二天过端阳的时候,一大锅又香又滑糯的“菜根子”,真让伙伴们一个个垂涎三尺。同时,只听他边敲打着擀面棍儿,边哼着快乐的曲儿,一会儿一个个香喷喷的锅盔又摆到了小桌上。
只听嘻哩呼噜,片刻一大锅“菜根子”和香锅盔就被席卷而尽……
在贡嘎山中过端阳,难得品尝到的那顿“老棚友”料理的“菜根子”美餐,着实令人久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