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 谈大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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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丈夫者,“谓勇毅之男子”(《国语辞典》,此解释就比《现代汉语词典》的“指有志气或有作为的男子”要好些。而关于大丈夫的标准有二,一是两千三百多年前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是今日颇为流行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前者是从道德与人格之角度来讲,后者是从权势与功利的角度来说,两者之间存在矛盾。
先来说后者。“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为何有权的比有钱的大?盖在今日之中国,有钱未必有权,但有权肯定有钱,且手中之权力越大,其掌握的金钱越多是也。只媒体公布的贪污几千万乃至上亿的贪官就可证明此语不虚,而尚未落马或公布的贪官,正不知凡几。有钱就能买来一切物质的享受,住豪华别墅,驾豪车或私人飞机,买名牌服饰,周游世界;有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手握此两者,不是大丈夫又是什么。别说一般小女子艳羡了,就连普通的男子,不羡慕者又有几人?
可孟子却不这么看。当景春(为纵横之术者)对孟子说:“公孙衍、张仪(均为纵横家)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滕文公章句下》)孟子马上予以反驳:“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居天下之广居(指仁),立天下之正位(指礼),行天下之大道(指义);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公孙衍、张仪与苏秦一样,都是当时的纵横家,贵显一时,像公孙衍,在秦国为大良造的官,又曾佩五国相印,是孟子所不好比的。而苏秦游说六国诸侯联合起来对付强秦,“秦兵不敢窥函谷关十五年”(《史记·苏秦列传》),以一己之力,换来国际间十五年的和平,就是这么强有力之人,在孟子眼中,也算不得是大丈夫也。因为这种为诸侯所谋之功利,无涉于仁、义、礼,“不义而富且贵,与我如浮云”。
当然,孟子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当面对齐宣王讲:“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章句下》)齐国,大国也;齐宣王,有为之国君也,当面向国君宣讲这些道理,毫无顾忌,非勇毅之男子又是什么?此话朱元璋极不爱听,假如孟子不幸而生明代且当面向朱皇帝讲这些话,恐怕就难以活命喽。
其实,孟子这样的大丈夫,在当时,恐怕欣赏者也寥寥无几。相反,倒是苏秦、张仪那样的“大丈夫”,可能更招人待见。以苏秦为例,当他“出游数岁,大困而归”时,“兄弟嫂妹妻妾窃皆笑之”。而当他“为纵约长,并相六国”而归时:
周显王闻之恐惧,除道,使人郊劳(派卿出城慰问)。苏秦之昆弟妻嫂侧目不敢仰视,俯伏侍取食。苏秦笑谓其嫂曰:“何前倨而后恭也?”嫂委虵蒲服(匍匐而进),以面掩地而谢曰:“见季子位高金多也。”苏秦喟然叹曰:“此一人之身,富贵则亲戚畏惧之,贫贱则轻易之,况众人乎!且使我有洛阳负郭田二顷,吾岂能佩六国相印乎!”(《史记·苏秦列传》在苏秦昆弟妻嫂眼中,位高金多便是真正的大丈夫也,正可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是也。由此可见,此种认识,在孟子之前已普遍存在,孟子的话,便是针对此而发的。
好在不合时宜的孟子之话,自有不合时宜者信之。为李陵辩护而遭受宫刑的司马迁是也,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而归隐田园的陶渊明是也,弃官不做、抛妻别子去讲学最后在狱中自杀的李贽是也,“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谭嗣同是也。当代则张中晓、顾准、遇罗克是也。在西方则苏格拉底、斯宾诺莎、康德、梭罗等是也。
与大丈夫相对应的,便是小女子,不见夫子也有“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从而惹来争议不断。至于那“女子”当为“妇”为“汝”,我们且不去管它。但古人多有把亡国之罪归到女子身上者则是不争的事实,如把商亡归妲己,吴亡归西施是也。但此论自有女中丈夫予以驳斥,后蜀亡后,蜀主孟昶之妃花蕊夫人被掳进宋宫,面对宋太祖,她口占一首《亡国诗》:“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骂得痛快!这十四万人,连一个男儿也没有,又何来什么大丈夫?倒是这花蕊夫人,面对胜利者从容赋诗,不愧为女中丈夫!这样的女中豪杰,替父从军的花木兰算一个,被割喉后枪决的张志新算一个;带领法军抗击英军被捕遇难的圣女贞德算一个,法国大革命时咏出“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而上断头台的罗兰夫人算一个。女子而丈夫,可见大丈夫并非男子的专利。
不得不承认,“大丈夫”之义今日仍存两歧,且视其为位高金多者众,视其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者寡。但正因其少,所以愈加弥足珍贵。不能设想,假如没了后者,那“大丈夫”还能算是真正的大丈夫吗?
二O一七年七月廿四日上午,高温41℃
(特别鸣谢 照片拍摄 蔡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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