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李晓东先生的《日涉居笔记》之四十七
三 坔 夜 话
一方水土有一方文
这里是《三坔夜话》,李老师斯时乡轩临窗,于此跟你诗词吟哦,抒怀述志,漫笔人生,点情碰心,说故事,聊语文,话庄道巷,谈古论今......本公号已由《杏园乡轩听秋雨》更名为《乡风儒语》,敬请关注。
编者微语
我的微友 李晓东,笔名东方木,江苏省泰州市人,现为江苏省泰州中学语文高级教师,作家。其代表作品有长篇小说“艳遇”三部曲《青桐时代》《紫檀时代》《白槐时代》,《透明色》,随感录《润玉流翠》。2018年3月,其长篇小说《千雪柏》又出版问世。晓东不仅善写,而且善画,笑称自己画画与写作皆为业余涂鸦,由此让胸中丘壑腾起雾霭烟云、烟火日常泛出灵动生机,便觉日子也变得可亲起来。是的,他的画作少匠气,一派洒然天真,却令观者玩味于心;他的文章清新、朗然,亦如其画,生活气息扑面而来。这,大概也正是我喜欢并欣赏晓东的画与文的原因。不久前,晓东开始写他的《日涉居笔记》,每发其章,我都读之细品良久,都感其写景语皆为情语,而不由沉醉其中;于是乎征得晓东同意,决定在本公号连载他的《日涉居笔记》。“日涉居”是晓东书斋名,取之于陶潜“园日涉以成趣”之句,诗意也。《日涉居笔记》亦诗意也!晓东之画亦诗意也!现特将晓冬其文与之其画连发于此,以飨诸君。
日涉居笔记
李晓东(东方木)
花谢叶凋,雪雰霜落,亦各有其音,却需要我们动用心灵的耳朵倾听。
风景并非因你而美丽,但你会因为风景而美丽;风景也不会因你而改变,但你会因风景而改变。
凤城的风景可观可闻亦可听,无需费神,无需刻意,无需矫情,便可悦目赏心。城不大,风景离你都很近,即便不出门,家里的花草也可爱可亲。
凤城人爱养花。上世纪八十年代,东城河西岸是城里唯一的一处花鸟市场,每天前来赏花买花的人络绎不绝,笑声不断。那时的人们没啥娱乐,年青人大多喜欢钻进录像厅和游戏室泡岁月,中老年人则喜欢逛花鸟市场。后来,因为东城河沿岸改造,这个花鸟市场便消失了,一同消失的还有那段美好的时光。
但凤城人养花的兴趣却与日俱增,几乎每家每户的院子里、阳台上都种着花草,大多不甚名贵,却一样的绿意盎然,花香四溢,装点着整个凤城。
去老城区的老巷子里走走,寻常巷陌不只有人间烟火,更有花草带给你的情趣,那种平和、温婉、闲适和随性才是生活的原味。陈家桥巷里有口老井,井边有户人家,门前砌着一方花坛,花坛里种着月季、牵牛、金盏草、虎刺梅、水毒芹、铁线蕨及葱蒜等,日子在井边诗意起来了。稻河河西的北山寺巷里也有一户人家,瓦屋甚破陋,却有爬山虎铺满墙壁,那旧木窗被绿阴包围着,窗下又有一月季探至窗口,日子不贵却朴雅。还有涵东的草河东巷,巷东口的一户人家,院落里的葡萄藤盖过围墙,有几串嫩绿色的葡萄挂在墙外,伸手可摘,日子有滋有味。城中的矢巷,因其形如弓而得名,巷里有户人家的大门两侧栽了些闲草,如驱蚊草、薄荷、艾草和夜来香,长势不旺,却能让你脚底生凉。还有城东的打靶场巷,离卖油饼、烧烤和串串香仅十步之遥,却有几只破坛子,种着些花草椒果,姹紫嫣红的,倚在人间烟火处,犹自清欢。
至于住在高楼上的凤城人,也忘不了将阳台收拾得妥妥的,置些吊兰、长春藤、秋海棠、太阳花、扶桑、米兰、茉莉、芦荟、多肉等,日子在晾衣架下抒写着清雅和芬芳。走遍凤城,阅尽风光,还是日涉居最合我意。
泡上一壶老茶,以温柔地对待盛夏。前日,闲来无事,便买回几盆多肉,不知它们的名字,但知它们可爱得像夏天的娃娃。如果没有足够的理由,我将蜗居日涉居,思考或者作画。如果有朋自远方来,我仍将亲自下厨,做几道凤城人几乎都会做的家常菜。好久没喝酒了,日子有时奔放,有时颠覆,有时平淡,这是凡间的无常。
花圃茂盛依然。大把的荷叶下终于冒出一句唐诗,绿荷红菡萏,开合任天真。绿肥红瘦的情景,带着人生的某种意境。
那天晚上,少有的夏凉。吴兄一路踏着清风灯影,造访日涉居,说特来聊聊高雅的话题,比如凤城的文化和我的文字。赶紧的,我振衣掸尘,取水洗盏,端坐于茶桌前以候客至。
吴兄是凤城里颇有名气的文化人,盘古开天第一句话,就问我涵东明清旧民居修缮汝有啥高见。我受宠若惊,于是想起笑堂兄。好久不见这厮,他的祖宅就是清代民居,他最有话语权。我乃一芥草民,虽识得几个字,焉可胡言乱语,以逆官宣。当然我还是花坞春晓、诘屈聱牙一番,故意思路错乱,文不对题,刀走偏锋。岂料吴兄才思敏捷,理解深刻,听懂了我的意思,说,高,实在是高。晚上他没喝酒,我以为这个评价可能是中肯的。
但我们还是争论起来了。古语说,道不同,则不相与谋,但我们殊途同归,所以尽相与谋。不过当话题拽住了历史的沉重和现实的轻佻,我们不得不静穆品茶。有时,茶是生活的道具,所以在世界陡然有些突兀的时候,也会成为恰巧的话题。
悟言一室之内,这本是魏晋文人的嗜好。当然,我们也谈起了魏晋风度及药与酒的关系;更重要的是,我们还谈起了房价及人性与月亮的关系。将近十点,吴兄忽然起立,说时候不早了,告辞,改天小聚。
我等着这份小聚,就像等着那份荷花,等了那么久,最终赐香于我。世间万物都在等待。种子发芽,幼苗出土,花蕾绽放,果实成熟,都需要耐心地等待。多少次万紫千红,又多少次落英缤纷;多少次枝繁叶茂,又多少次枯萎飘零;多少次春雨绵绵,又多少次冬雪飘飘。自然的枯荣盛衰,是生命的一种等待;对人而言,等待则是一种心境,一种生活方式和态度。
唐代孟浩然《宿业师山房期丁大不至》有诗句曰:“之子期宿来,孤琴候萝径。”意思是说丁大约定今晚来寺住宿,我独自抚琴站在山路等你哦,不见不散。这是对故友的思念。宋代陆游《双头莲·呈范至能待制》有诗句曰:“空怅望,鲙美菰香,秋风又起。”意思是说,秋风又至,可我只能白白地、惆怅地遥想着,那鲈鱼鲜美、菰菜嫩香的美味佳肴。这是对故乡的思念。唐代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有诗句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意思是说不知江上的月亮等待着什么人,只见长江不断地运输着流水,这是对人与自然的疑惑。
自古以来,更多的等待则蕴含着爱的情结。比如“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似乎古代人更乐意等待,很有耐心地等待,很有诗意地等待,甚至用一生来等待。
但现代人似乎已经不再喜欢等待了,以为空有的等待,会苍老了容颜;太久的等待,会丧失更多的获得;傻傻地等待,会让生活索然无味。但我以为,等待是一场心灵的旅行,是一种人生的修行。有时,生活需要纯粹的等待,等待一朵花,一片云,一阵风,一夜雨,一场梦,一个人。任时光荏苒,岁月如流,我依然在回忆,在追思,在寻找,在等待。所以,我的思绪又一次回到暮春街。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阿桂”“狗子”“麻小”他们五把吊吃过晚饭,都溜到灯光球场看露天电影去了。我提不起神来,没跟他们一起去。他们也约了冬梅的,但听说我不去,她也就没去。兰儿自感考得不好,躲在家里哭,说没脸见人。“阿桂”悲愤又无奈,只得带着“狗子”他们几个去了灯光球场。
最漫长、最难熬的岁月留在高考后的半个多月里,这也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白天的暮春街上几乎见不到人,卖“猫耳朵”的瞎子,搪瓷脸盆修的“侉子”,铲刀磨剪子的瘸子,也都不来了,暮春街上失去了往日的热闹。但“老虎汪”岸边的蝉声却悠扬起来,一直飘到暮春街,世界只剩下阵阵蝉鸣。
那天晚上,“阿桂”他们看过电影后,又去坡子街上的录像厅看港台的武打片,一直玩到将近半夜才回到暮春街。但他们不想回家,不想睡觉,还想继续玩,哪怕玩到天亮。
但深更半夜的还能玩什么呢?去“老虎汪”一带偷黄瓜的事儿太幼稚了,去老城墙一带挖棺材的事儿太恐怖了,去码头口捉蟋蟀的事儿太危险了。所以,他们想到了正在失眠的我,依然是以敲窗户的方式将我唤了出来。
还是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就想约冬梅出来,已经个把两个月没跟她有任何联系了。复习迎考的日子里,谁都压抑着自己,即便是“阿桂”,他也没有跟兰儿说过几句话。高中生的爱情就像麋鹿,“四不像”,也说不清,至少“阿桂”的爱情像麋鹿,当高考结束的时候,他的爱情似乎也快结束了。而我打从小学时就与冬梅要好,当然那只是爱情的胚胎;待上了初中,便有些依恋之感了,当然属于月朦胧鸟朦胧的浑沌之初;可到了高中,陡然觉得爱情好像渐行渐远,甚至遥不可及。但就在那天晚上,我突然很想见到冬梅,不谈爱情,不谈高考,也不谈将来,只想一起回到从前。
有的时候,心中有爱,才会悄然离开。躲得开的是身影,躲不开的却是那绵绵的情怀。(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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