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上海就是一口压力锅

郁  青  摄

2月11日下午,自镇江乘高铁返沪。后排座位两名年轻女子聊天,其中一位说:“在上海钱好赚,上个月我居然挣了8000元,也不知老板是怎么算的,我也没去问,中间加了6天班,一个月只休了两天。”另外一位说她挣了7000多元。听口气,这两位是从外地来沪的打工妹,收入还算不错,心情也挺愉悦的。

到了虹桥站,换乘2号线倒7号线回家。站台上的乘客居然排起了长龙。不一会儿,列车驶来,空荡荡的车厢瞬间人满为患,和上下班高峰时差不多,此时是正月初七晚上7点多了。举目所及,乘客绝大多数为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拖拉杆箱,背大包小包,而鲜有中老年人。

从高铁下来,出站之时,人流如织,和镇江站稀稀落落的客流大为不同。无论火车站,还是地铁站,人们无不大步流星,和在镇江时所看到之市民悠闲步态大不相同。

一儿时玩伴,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辽阳工作,是名公 务员。当他同铁岭的朋友一起开会时,那人嘲讽他来自小地方,就故意问:“辽阳是个多大的城市?”后来有一年,俩人一起来上海开会,甫抵沪,他就问铁岭的朋友:“铁岭是个多大的城市?”

的确,从上海这座特大型城市走出去,别说国内的这些中小型城市了,就是国外的一些知名大都市,在它面前,也显得城小人寡。一朋友在旅行社工作,经常出国。他说,从上海出去,到了国外许多知名的城市,都会觉得它们相形见绌。

然从海外或国内其他地方初来上海之人,感觉又当如何呢?上面那位从事旅游的朋友讲,敦煌旅行社一朋友来沪为父看病,初到沪上,就觉天晕地转,盖高楼林立,人流如织,声音嘈杂,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另外一朋友的办公地点在徐家汇,她说,南京的同行来他们这儿开会,最怕乘地铁,盖徐家汇地铁站有十几个出口,客流量又大,初来乍到之人,往往头昏眼花,分辨不清东南与西北,他们是闻徐家汇地铁站而色变。

其实,何止外地人,就连我这个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初五上午赴念想多年的镇江旅游,返沪之时也有此种感觉。

当年读高中时,便背诵了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当我品尝了镇江三怪:香醋、肴肉、锅盖面;登上了金山、焦山、北固山;在这孙权建都之处,刘备相亲之寺,刘裕生长之地,辛弃疾治理之府畅游一番之后,乘风驰电掣之高铁返沪,在不到两小时里,从一座历史悠久、生活节奏缓慢之古城,进入人如潮涌、快节奏之现代化大都市,仿佛进入了一口热气弥漫之压力锅中,节奏加快,压力增大,真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

而类似的感觉实早已有之。2011年国庆,和妻子赴泰国普吉岛旅游归来,当飞机在浦东机场降落时刚刚早晨五点多,我们乘早晨第一班地铁回家。地铁上人不算多。中间忘记在哪一站了,反正是在浦东,一拿着热气腾腾包子之年轻女郎在车门关闭的一瞬间奔进车厢,进门后,就靠在旁边吃包子,喝袋装豆浆。

这一幕令我印象深刻。盖在普吉岛之几日,很是习惯了当地人慢悠悠之生活节奏。记得有一次乘坐的中巴车行驶在一条很窄的道路上,两旁全是建筑物,中间只容两辆车并排通过。突然,车子停了下来,且一停就是好长时间,很快,车辆排成了长龙,我们不免等得有些心焦,然当地的中年司机,却稳坐驾驶台上不为所动,既不揿喇叭,也不下车探听情况,面带微笑,怡然自得,好像一切本该如此似的。过了好长时间,车辆的长龙终于又缓缓地移动起来,后来我们才搞清楚,是对向车道一辆小轿车不小心撞倒了路边,横在马路上。自始至终,我们就没听到一声喇叭!

地陪告诉我们,当地人的收入只有上海市民的三分之一左右,可他们似乎并不想挣太多的钱,而是以此为满足,不紧不慢地工作着,从容不迫地生活着。只不过四五天的工夫,我从内心深处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所以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回到上海,陡然在地铁上遇到那名急匆匆的边吃早饭边赶路之姑娘,就觉有些不习惯。

是啊,和国内其他中小城市比起来,上海就像一口巨型压力锅,一旦进入其中,压力便会陡增。最先感觉到的,恐怕就是人才之竞争压力。记得1998年秋初来沪上,在市北中学教书。当年学校新进教师19名,其中应届大学毕业生中不乏复旦、同济、北外、上外、华东师大的毕业生。这些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肯到一所中学教书?这在当时的山西是不可思议之事。然在今日,就是名校或中科院的博士毕业生到中学教书,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人才竞争之激烈由此可见一斑了。

而迎接这些新上海人的,除了工作的压力外,首先要面临的便是住房之压力。内环附近的新楼盘,每平米大约在八九万元左右,一套七十平米的公寓,要五六百万,这哪里是一名刚刚工作不久的工薪阶层所能承受得了的?而租金必然随着房价而高企。过高之租金,就逼着许多外来的年轻人在中环甚至外环靠近地铁站的地段租房,虽说地铁方便快捷,但每日两三个小时之通勤,其所带给人之压力可想而知了!

工作、住房的压力而外,就还有择偶之压力。曾有人戏称上海为剩 女大本营。这一点,只要你去人民公园的相亲角转上一圈就会明白了,那些焦虑的父母,来此为子女相亲,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曾有一同事感慨道:“在上海,如果你有一儿子,娶了老婆,不算稀奇;假如你能把女儿嫁出去,那才叫本事!”优秀之女性找到如意郎君固非易事,然那些当婚男青年和其父母,面对如此高企之房价,和女方购买婚房之要求,又何尝不感到头疼呢!

你可能会问,既然上海工作压力与住房压力这么大,竞争又激烈,生活节奏忒快,那为何众多学子毕业后还会选择留沪,从而自觉自愿地进入这口“压力锅”中备受煎熬呢?

我曾认识一名实习生,山东师大本科,华东师大的硕士,父母是农民。他言自己的志愿是当记者或律师,当时他已经通过司法资格考试了。我就问他为何不回山东工作呢,他答自己父母都是农民,在当地没有任何关系可托,以他之情况,回到老家,非但在省城济南找不到工作,恐怕就是回到地区所在地,没有关系,恐怕也难觅一份像样之工作,最后极有可能就是回到县城了。所以,他下定决心,要在上海找份工作。类似的情况恐怕不在少数。

盖上海外企、私企众多,这些单位之用人,基本上是任人唯贤,只要你有本领,就能就业,不比内陆许多城市,找工作全靠托关系,对于那些来自农村或父母是工人的学子来说,只要自己足够优秀,又肯吃苦,在上海找工作,反倒比回老家容易一些,虽然要承受巨大之压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其实,无论是上海、北京,还是香港、东京,抑或纽约、巴黎、伦敦,这些大都市,相较于当地的中小城市与农村,便都是口巨型压力锅。在生活与工作的高压之下,有的人被压趴下了,有的人反而坚挺起来。而人与生俱来之各种潜力,在此压力之下,反而容易被激发出来。

在大都市这口压力锅中,诞生着人类的种种奇迹:经济的、金融的、文化的、艺术的……至于春节,便是这口压力锅放气清锅之时。过年的时候,至少有几百万人返乡过年(缺乏统计数据),街道上空空荡荡,高架上畅行无阻,上海这口高压锅呀,气放掉了,锅盖掀开,进行内部检修与保养。那些从这口巨型压力锅中脱身返乡过节之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有长期被施压所留下来之痕迹,只不过他们不自觉罢了。

一旦长假过好,来自各地的人们就又源源不断地进入这口锅里,于是,锅盖扣紧,火力全开,锅内的压力便慢慢升高,“美味”便又在压力中诞生……

二O一九年二月十二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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