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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lo,我是Vein。
“只要有一丝温情尚在,
绝望就不致于吞噬人心。”
——加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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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九,周日。
今天宜出行、嫁娶、祈福,我们本该伴着热闹的年味离开家乡,收拾心情,在期待中迎来明日的清晨,新的一年、新的工作、新的生活。但这个新年,城市是空旷的。有人在生死线上挣扎,有人居于一隅与千万人同悲喜,也有人奔赴在风雨中,连灵魂都闪闪发光。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面对灾难,但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真正明白“痛苦”与“希望”的真谛。它像一道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生活每个角落,没有出口,难寻来路。持续了一个多月的疫情,让我们想到千百年来人们经历过的种种灾难。今天我们想聊聊黑死病,这场600多年前的瘟疫带走了2500万人的生命,但同时,它又开启了一个“光明”的时代。
14世纪的欧洲是黑暗的,也是满含希望的。人口正在聚集,一个又一个城市拔地而起,人们沉浸在丰收、创造与扩张中,有兵戈相见的战争,也迎接一批批来自另一个大陆的新鲜事物。
14世纪早期的热那亚港口
1347年,又一支满载染料和胡椒的船队驶入地中海西西里港,水手喜悦地拥抱等待他们良久的家人,准备庆祝这次巨大的丰收。然而一周后,水手们的死讯传来,接着,是他们的家人,邻户,乃至整座城市。一场灾难就这样顺着海上贸易线,深入欧洲腹地,传至北非中东,彻底爆发。
壁画《死神的胜利》被认为是意大利哥特晚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描绘了瘟疫爆发后的景象,创作于1446年,作者未知
那时的人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来源于从中亚而来的鼠疫。它看不见、摸不着,昨天还健康爽朗的青年人,肢体突然出现黑色斑点,溃烂、腹泻、咯血,接着痛苦死去。一传十,十传百,死神的镰刀不偏袒任何一个人,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戴着鸟嘴面具的瘟疫医生至今仍是众多文艺作品的常客
“我们究竟在与什么抗争?”“是上帝降下了神罚吗?”伴随着茫然、悲伤、痛苦,一座座城市接连凋敝。相信这是因为上帝被惹怒的人们走上苦行之路,鞭打自己,企求获得宽恕。然而上帝似乎闭上了眼睛,唯一可以“解救”他们的神职人员,也因不断接触病患接连死去。
15世纪末法国画家Josse Lieferinxe描绘了黑死病时的景象:埋葬尸体的人也被感染,神职人员只能在一旁诵经祈祷,天空之上,天使与恶魔正在殊死搏斗,遍体鳞伤的人正企求着上帝的垂怜
整整四年,一千多个日夜,瘟疫没有停下过它收割生命的脚步。约2500万人因其而死,曾熙攘喧哗的大城市如佛罗伦萨、热那亚,早已沦为空城,活着的人开始遭遇饥荒、酷寒,熬过一日,再面对看不到光的明天。
当时犹太人被认为是带来瘟疫的人,许许多多犹太人被焚烧处刑
直到1352年,黑死病自己消失了。这把夺走了千万人生命的死神镰刀志得意满地离开,留下一地残骸。很久后,人们终于敢打开门,走上街,等待日光驱散这皮肤之下、深入骨髓的寒冷绝望。
阿什杜德的鼠疫/Nicolas Poussin/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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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暂时离开,人们的生活却还要继续。走出家门,再开集市,画家重新拿起画笔,商船再一次驶向远洋。让人类薪火相传的,正是一次次在废墟上重建的勇气。
对待瘟疫无能为力的神职人员,让人民动摇了对“上帝”的信仰——既然不再寄托信仰于神,那不如重新审视“人类”自己。人文主义精神扎根渗透,辉煌灿烂的文艺复兴时期即将拉开序幕。
一场旷日持久的瘟疫,却让欧陆从“黑暗”中世纪过渡到“光明”文艺复兴时期黑死病导致人口匮乏,农奴制崩溃,劳动力价格大幅上涨,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埋下伏笔。接着,是千万只船帆将世界连接成一道网的大航海时代,也是解放双手,将机器的轰鸣声带向家家户户的工业革命。
15世纪开始的地理大发现进一步加强了世界的连接
资产阶级一步步完成资本原始积累,机器的发明应用解放了人们的双手
最重要的,是“人”的转变。当死亡随时可能到来,我们该麻木,放弃,还是崩溃?经历了黑死病的欧洲人,选择“活在当下”。他们开始不吝于购买食物、衣服与奢侈品,开始为装点自己而感到欢欣雀跃。
追求此刻的美好,歌颂此地的生活,薄伽丘的《十日谈》应时而生,仿佛在提醒所有经历过创伤的灵魂:纵情享乐吧,何必在乎远方空洞的呼唤。
薄伽丘的《十日谈》讲述了1348年意大利佛罗伦萨瘟疫流行时期,10名男女终日欢宴,在10天中讲述了100个故事。故事反对教会,赞美爱情享乐,体现了人文主义思想,也是欧洲文学史上第一部现实主义巨作这是一场空前可怕的瘟疫带来的变革。它意味着,人类在遭遇千百次重创后,仍选择磕磕绊绊地在废墟中找寻道路,找寻拥有幸福的能力,找寻远方天野的熠熠群星,那是希望,是无法被地上的灾难磨灭的光。
白昼战胜黑夜/Antoni Caba
几百年后再回看这段历史仍是伤痛的。众多文学艺术作品都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了这道伤疤,可能是天倾末日的景象,可能是圣灵为此祈祷,也可能是渺小的人,如何怀揣着恐惧和勇敢,在荒谬中找到生活的意义。
《圣罗萨莉为巴勒莫的瘟疫祈祷》/凡·戴克/1624
从14世纪末到17世纪中叶,鼠疫仍在周期性地爆发。这也意味着从米开朗基罗到伦勃朗,这些古典绘画大师几乎都被笼罩在阴影之下,甚至霍尔拜因、提香等伟大艺术家可能是因瘟疫而死。但令人惊异的事正在于此——
即使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他们画笔中仍存着充满生机的元素,例如维纳斯手中的一捧花尽管16、17世纪的艺术中充满了死亡的意味,但同时也点缀着生机与希望。这两个世纪的欧洲人创造了惊人的财富与文化艺术成果,他们非但没有因瘟疫而麻木,反而好像是被鞭策着,去维护生命的荣耀。时间证明,这并不是独属于某个时代,某个地区的个例。
《摆放拔刺少年像的虚空静物画》/1628年/彼得·克莱兹/荷兰静物画更直观地表达了这一观点:生如蜉蝣,转瞬即逝,但却不可缺砥砺的勇气1957年,加缪凭借《鼠疫》一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书至末尾,人类终于“战胜”了鼠疫,港口燃起久违的绚烂烟花。清醒的人知道,鼠疫不死不灭,或许将来某日它还将选中另一个幸福的城市予以痛击,但加缪借由主角说出了自己的内心所想:在今后,当恐怖之神带着它无情的屠刀再度出现之时,那些既当不了圣人、又不甘心慑服于灾难的淫威、把个人的痛苦置之度外、一心只想当医生的人,一定会做些什么。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永远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
《罗马的鼠疫》/朱尔斯-埃利·德劳内/1869
今天,恐惧之神带着他的屠刀来到了我们身边,恐惧、迷茫、焦灼再次轮番上演。我们为荒谬的言论做法感到愤怒,也为每日上涨的感染人数感到无力,有人流着泪,有人已经失去了最珍爱的人——除了关注,我们这些渺小的平凡人好像没有丝毫对抗的余地。
吉多·雷尼壁画《黎明女神奥罗拉》,仿佛昭示着人们正在向曙光中前行
当一线医护人员脱下防护服,露出被汗水浸湿的手;当一箱箱物资从全国乃至世界各地,被聚集到前线;当平凡人将紧缺的口罩留给更需要的民警、医护……我们是否可以相信,每个时代、每片大陆、每座城市,都有那个“将个人的痛苦置之度外”的人,他们渺小又伟大,脆弱也刚强。他们捧着一团星火荧光,从四面八方汇聚,一定会点燃下个春天照亮这个国度的烟花。
只要有一丝温情尚在,绝望就不致于吞噬人心
作者 | Ve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