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富连成”:根深叶茂 人才辈出——“元”字班

(叶盛长先生口述、陈绍武先生执笔)

(六) “元”字班
黄元庆
       黄元庆,民国二十年(1923年)生于北京,回族。八岁时,入志兴成科班学戏,后因该科班仅剩十八个学生,无意再办下去,时值焦菊隐先生等筹办中华戏剧专科学校,便把他们全部并入这所学校。十岁时,通过刘喜益的介绍,他又转入富连成社。介绍人第一次领他到科班来的时候,老师们问他会什么戏?他说会一出《蜈蚣岭》,老师们就让他走了一遍。因为他这出戏是跟我们科班原二科学生楮连顺师兄学的,路子完全是富连成的,老师们一看就认可了。这样,他上午接受的考试,下午便被准搬着行李入科了。
       入科后的头两年,他每天跟着看功的先生练三遍功,因为身体灵巧又肯用功,进步很快。十二岁时,他总盼着能跟师叔、师兄们到广和楼去演戏,但是因为老师没给他正式上戏,总也得不到机会。恰巧有一天,因为学生们吃饭是糟蹋干粮,社长叶龙章怒了,打了元字班学生一个“通堂”,为首的几个学生被打得皮开肉绽,不能再去演戏了。元庆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请求老师说:“让我替他们演吧!”老师问他:“你会演什么?”他壮着胆子说:“什么都行,只要您上场前给我说说就成。”老师见这个学生挺勇敢,就让他随着队伍去了,他先后替演过《巴骆和》中的萧安,《大神州》中的李逵,《宣化府》中的蔡庆等。派戏的苏雨卿先生看他演的不错,就问他敢不敢彩唱那出《蜈蚣岭》?他一听这位师爷要让他单挑一出戏,特别高兴,脱口答了一句:“敢!”苏先生很喜欢他这冲劲儿,笑着对他说:“好吧,明儿就派你出《蜈蚣岭》。”

转天吃过早饭,他就随队伍走进了广和楼的后台。因为是第一次主演一出戏,他特地找管箱的师傅要了一双合适的薄底儿,然后就去问苏先生:“我这出戏什么时候演哪?”正在写戏规的苏先生一看是还没化妆的元庆,就说:“你今儿个演开场,怎么到这会儿还没扮戏呀?”说着话,就用手里的毛笔“叭、叭”给他画了两道眉毛。元庆急忙跑到箱倌那穿上行头,刚好场面打过了三通鼓,他这出《蜈蚣岭》就正式开演了。元庆人聪明,胆子也大,头一次演出就来了个开门儿红。从此,老师们就让他天天参加演出了。

为了重点培养他,科班安排了王连平师兄教他和裘世戎合演《丁甲山》,此后又教他《武当山》、《金雁桥》、《金锁阵》等戏。每学会一出戏后,必让他到广和楼去公演,这就大大刺激了他学戏的积极性。萧长华先生见他果然是块材料儿,就亲自教了一出《选元戎》,元庆演秦英、杜元田演王子,殷元和演程咬金。阎岚秋先生还给他说了一出《武松打店》。

四哥盛兰很喜爱元庆,认定他必将成就为一名优秀的武生。为了扩展他的戏路,更主动把自己最拿手的《八大锤》传授给他。这出戏难度很大,陆文龙一角非常难演,不仅有许多功架繁难的武功,而且要求演员表演出色那又骄又娇天真无邪的童稚气质。四哥要求得特别严格,一招一式都要准确精到,差一点决不放过。仅这一出戏,他整整一年半才准元庆搬到舞台上。
       此后不久,科班应邀到天津中国大戏院演出,元庆贴演的主要剧目正是这出《八大锤》。一天,在津的著名武生表演艺术家尚和玉先生去看戏,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十四岁的小武生,认为他一定有乐观的发展前途。事后,尚先生找到我大哥,表示愿意传授元庆两出戏。这在当时是件了不起的大事情,因为尚先生是和一代宗师杨小楼并驾齐驱的大艺术家,能得到他赏识的人是寥寥无几的。我大哥和元庆本人都十分感动,因为这是求之不得的大好机遇呀!这一期合同期满后,科班载誉回京,尚先生也被聘请随之到了北京。
       尚先生给黄元庆说的第一出戏是《英雄义》,第二出是《挑华车》。尚先生识才爱才,倾囊而赠,黄元庆天资聪颖,举一反三,两出戏学下来,师生都觉惬意。我大哥为了便于元庆此后能更好地继承尚派武生艺术,趁热打铁,在科班安排了隆重的拜师会,让元庆正式给尚先生磕了头。十四岁的徒弟拜在了六十四岁的师父名下,师徒年龄整整相差了一个花甲子,似可算做梨园界里的一则佳话。
继《挑华车》后,王连平师兄又教元庆学了另一出难度极大的昆曲《林冲夜奔》。这出戏亦文亦武唱做并重,很吃功夫。内行中素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元庆之前,富连成还从无一人动过此戏。

总之,坐科期间,元庆学会并演出了许多长靠与短打戏。他功底磁实,演出不惜力,观众都叫他“小老虎”。曾有人在《立言报》上为他作了“四字评”,说他:演《藏珍楼》“惟妙惟肖”,演《夜奔》是“标准林冲”,演《八蜡庙》(贺仁杰)“亦庄亦谐”,演《战濮阳》(吕布)“八面威风”。可见,那时他就很红了。
       出科后他先后搭过富连成大班、盛章领衔的金升社、杨宝森剧团和马连良师兄的扶风社。连良师兄去香港时,他返回金升社。解放后,连良师兄由香港归来,他再次搭入马剧团,后随团并入北京京剧团,是该团主力演员之一。为了丰富自己的演出剧目,他在尚和玉先生晚年,又向乃师学了《四平山》、《铁笼山》和《艳阳楼》等武生应工的勾脸戏。此外,因他随马连良先生多年,还学会许多马派老生戏。
      元庆后来到了东北,参加了哈尔滨市京剧团,由于幼功扎实,年届花甲仍能露演《挑华车》。除了演出之外,每天课徒授艺,经他之手,已培养出几名青年武生演员。
刘元彤
       刘元彤,是元字班学生中入科较早的一个。有趣的是,他的入科介绍人是非梨园同行,而是一位关心富连成社发展的热情观众。这位先生姓张,他发现元彤是个好坯子,就主动向科班推荐,科班根据元彤的条件,也毫无成见地接纳了他。
       元彤相貌俊俏、眉清目秀,举止娴静,性情温和,只是个头儿稍微矮一点(后来长得很高)。老师们衡量他的条件,决定让他学旦角,为他开蒙的照例是苏雨卿先生,开始传授的多是以唱工为主的正工青衣戏。元彤天资聪慧,有较强的领会力。久而久之,竟有种不满足的感觉。那时,苏先生每天都在南屋里间儿给他说戏,外屋则由萧连芳先生给毛世来、刘世莲等学生说花旦戏。聪明伶俐的元彤往往是在跟苏先生学青衣戏的同时,分出一部分心思来偷学外屋教授的花旦戏。难得的是他不但没耽误正课,而且还额外多学会好多戏,从很小就拓宽了自己的戏路。
       李世芳变声时,刘元彤脱颖而出,勇敢地接替了世芳的活路。彼时他才十一岁,个子很小,扮相很俊,眼神很活,身段很美,观众特别喜欢他。世芳的重点戏如《霸王别姬》、《昆仑剑侠传》、《娟娟》、《红线盗盒》等,他演来并不显逊色。我也经常与他合演对儿戏,如《游龙戏凤》、《汾河湾》、《桑园会》、《武家坡》、《贺后骂殿》、《打渔杀家》、《宝莲灯》等。有时他也与世芳同台配戏,如演《四郎探母》时,他先后演“坐宫”、“回令”两折中的铁镜公主,世芳则演中间“盗令”一折中的铁镜公主。
       尚小云先生不仅喜欢世芳,同时也器重元彤,曾同时给他俩说过不少戏,使他俩受益匪浅。后来梅兰芳先生主动提出收李世芳为徒,经科班负责人建议,元彤及另外几个学生也同时拜在了梅先生名下。
       李世芳离开科班后的一段时间里,元彤成了大、小班中主要的旦角,不仅陪我三哥演过《酒丐》等新戏,而且也与元字班同学合演过《三必由宫》、《乾坤斗法》等彩头戏。
       刘元彤出科后曾一度到重庆搭班,解放后到了山西,后来逐渐息影舞台,专事山西省晋剧院的导演工作。再后,则被调到文化厅及文联担负了领导工作。
郭元汾
       郭元汾,是郭春山先生的长子(次子元祥承父业工丑行),因他有条天赋的好嗓子,既宽且亮,所以入科后被指定学铜锤花脸,给他说戏的主要是孙盛文等教师。元汾是我们科班继裘氏兄弟涌现出来的又一个优秀花脸演员,出科之前就唱红了。
       元汾在唱法上不尚雕饰,吐字行腔遵循传统,追求严谨朴拙的风格,极少个人的发挥创造,这与他具有先天的优越条件不无关系。他能戏很多,不仅能演《二进宫》、《御果园》、《打龙袍》一类繁重的唱工戏,而且也能演《连环套》等架子花脸戏。他的唱,可称是黄钟大吕,声震屋瓦,他的做,边式好看,细腻传神,是位不可多得的全才净角演员。
       元汾出科后,先后搭过杨宝森、谭富英、奚啸伯等大须生的戏班,不久就红遍京、津、沪等各大城市。解放后由西南调回北京,编入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工团京剧团,后该团划归地方领导,并入中国京剧院,列为四团,与著名杨派须生李鸣盛长期合作。1958年,该团支援宁夏,又改为宁夏回族自治区京剧团,元汾是主演演员之一。
       元汾的个性较强,加之业务能力较高,所以使人感到有些自负。他在艺术上有见地,但不善于用恰当的方式与别人切磋,常常是用说风凉话的方式表达个人的褒贬。这种做法,往往容易伤害了别人,而使自己良好的动机得不到相应的效果。例如,中华戏剧专科学校优秀毕业生王玉让,是一位铜锤、架子兼擅的花脸演员,因为佩服元汾的技艺,主动与他交好,并且拜了把子,目的无非是便于向他学习。可元汾在相处中有时就欠周到。有时他觉得玉让的某些唱腔不大好听,不是把玉让叫到一边儿,耐心细致一字一板地帮他归置,反而常常是不顾场合,当众把玉让唱腔中的缺点夸张地学给大家听,使得玉让非常尴尬。往往因为这个,两人就吵得面红耳赤,闹个不欢而散。其实,他并非有什么恶意,可就是因为不讲方式,弄成个好心办坏事的结局。
       还有一次在上海皇后戏院,他陪谭富英演《问樵·闹府·打棍出箱》,扮演葛登云,另有一名班底花脸被派演煞神。这个演员不会这出戏,本来应该老老实实地向旁人请教才对,可他偏放不下架子,既想问了艺还要不伤个人体面。彼时元汾正在后台勾脸,这位班底演员悠然自得地走过来,一拍元汾的肩膀,似笑不笑地问:“唉,师弟,你把煞神上场的四句诗念给哥哥听听,咱俩对对,看看路子一样不?”元汾扭头一看,是一个跟自己素无深交的人,当时心里就有气了。他心想:我认识你是老几呀?倒跑我跟前充师哥来啦!金少山、马连昆才是我师哥呢。再说,你问什么就规规矩矩地问,干嘛装模作样?好吧,既然你跟我这样,那我就抻练抻练你,到底看看你有多大能耐?想到这儿,他不动声色地说:“哎呦,您问着了,这四句我也记不大清楚。大概这头一句是'口似血盆牙咬人’。”对方刚听了一句就拍着手说:“对,对,是这句!”这一来他就把自己彻底暴露了,因为这句根本不对,是元汾临时胡编乱造的一句。正确的台词应当是“须似钢锥牙似钉”。那人听完第一句后还接着往下问,元汾觉得跟这种不懂装懂的人饶舌实在没意思,就不假思索地把下面的“二幕圆睁似銮铃,灵霄奉了玉帝旨,葛府搭救文阙星”三句正确台词念了一遍。那人依然不知趣,连连抱拳拱手说:“对,没错儿,跟我学的一句不差,咱俩这么一对我这心里就有底了。”其实他有什么底呀?到了台上第一句就真念出个'口似血盆牙咬人'来,后台的人们一听全都“喷”了,没成想他真是个“棒槌”!
       虽说元汾脾气不太好,可他为人很正派。他看不惯上海十里洋场那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生活方式,决不沾染恶习。为了防止街头野妓们的纠缠,他每天打扮得极其古怪。夏天,他穿一件又肥又大、长度快到膝盖的短袖拷纱衬衫,足蹬一双家做布鞋,手里拿着根长杆儿烟袋,再加上他那剃得锃光瓦亮的光头,哪个“马路小姐”也不会理睬他。他生活很俭朴,外出从不坐黄包车。有时拉车的工人问他:“先生,到啥个地方去?”他就回答说:“上天桥儿。”拉车工人莫名其妙,又问他:“天桥在哪里呀?”他便一本正经地回答:“过了珠市口就是呀!”他就是用这种诙谐的办法,既拒绝了坐车,又跟人家开个小玩笑。
       元汾是个很有潜力的演员,只可惜没有大显身手,便因患肝硬变,于1962年过早地故去了。
茹元俊
       茹元俊,著名小生兼武生茹富兰之子。按辈份讲,他是我的外甥,可从年龄看,我们却相差无几,所以从小我们就常在一起玩儿。记得每年一到腊月中旬,我们俩就把各自存钱用的闷葫芦罐摔碎,带上积攒了一年的零钱,一起去逛厂甸儿。旁的小孩都喜欢买炮仗、空竹和其它玩具,我们却总是买些刀、枪和画有各种脸谱的面具。从很小的时候起,我们就跟京剧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是与我们所受的家庭熏陶分不开的。
       元俊入科后学的是武生,可他对武花脸戏却有浓厚的兴趣。他曾向韩富信师兄学过《铁笼山》(姜维)、《状元印》(常遇春)、《战濮阳》(典韦)和《战马超》(张飞)等戏。在科期间既演武生也演武花脸。
       元俊非常要强,练功极其刻苦,从不间断。他既继承了乃父的衣钵,又学得了杨小楼先生的神髓。他功架优美,做戏认真,每个动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决不马虎敷衍。所以有人评论说:“从元俊身上,可以看到茹家门儿的一个重要特点:演戏有准纲准谱,决不随心所欲,无论是动是静,都敢让观众从四面看,哪一面也不含糊。尤其是各种亮相,更具有雕塑美。”
       元俊出科后即到南方各地搭班演出,其时茹富兰正在上海客居,为了让儿子的技艺得到进一步提高,他又重新把《石秀探庄》、《林冲夜奔》、《蜈蚣岭》和《挑华车》等短打与长靠武生戏给元俊仔仔细细加了工。彼时元俊已有相当丰富的舞台经验,再经父亲点拨,即能豁然开朗融会贯通,使技艺大为长进。
       解放后,经我和四哥盛兰的推荐,元俊参加了中国京剧院。后来,这位素有“小高盛麟”之称的武生演员终偿夙愿,拜在了高盛麟的名下。近年来,他又从著名武生表演艺术家厉慧良身上借鉴了许多有益的经验,大大丰富了自己的表演艺术,他演戏决不单纯卖弄技巧,而是通过技巧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与性格,注重“武戏文唱”。
       如今,元俊已届花甲之年,依然雄心勃勃活跃于舞台上,《挑华车》、《艳阳楼》等重头戏,仍能一丝不苟地演下来,足见他功底之深厚和练功之勤奋。
谭元寿
       谭元寿,系谭富英先生之长子,我的内侄。他1928年生于北京。由于出身梨园世家,从五岁起就开始练功,六岁就在家里随祖父谭小培和舅父宋继亭学娃娃生。七岁时首次登台,陪祖父在金鱼胡同那家花园的堂会上演《汾河湾》,伴薛丁山一角。不久又陪父亲在珠市口开明戏园演过同一剧目,很受观众欢迎。在1938年,谭小培先生效法乃父谭鑫培先生的做法,力主把孙子送到富连城社学戏,写了七年的字据,理由是:尽管家学渊源,但如果不进科班受严格的管教和训练,是成不了大材的。
       元寿入科后主学老生,兼学武生。教他老生戏的老师先后有王喜秀、张连福、刘盛通等人,其中以刘盛通教得最多;教他武戏的是王连平、茹富兰、沈富贵、宋富亭等老师。
       因为他在入科前就有了一定的基础,所以学习的速度较快,入科后半年就登台演戏了。他参加演出的第一出戏是《四郎探母》,扮演杨六郎(杨四郎由白元明扮演)地点是在大栅栏内广德楼。此后他还经常与哈元璋、白元明等人合演过《珠帘寨》(扮演成敬思)、《搜孤救孤》(扮演公孙杵臼)。自己主演过《南阳关》、《鱼肠剑》、《秦琼卖马》、《奇冤报》、《打棍出箱》等戏。他还演过许多武生戏,如《石秀探庄》、《蜈蚣岭》、《长坂坡》、《落马湖》、《连环套》、《大战宛城》和老红脸戏《莲花湖》、《八蜡庙》、《大溪皇庄》等戏。值得一提的是,他曾从宋富亭学过一出尚(和玉)派的《四平山》,扮演勾尖嘴儿脸的李元霸。公演的那天,尚老先生特意把自己手使的一对锤拿给他使。彼时他年龄很小,而尚先生使的兵刃向来比别人用的重,元寿耍起来很觉吃力,一场戏下来,两只小胳膊都累肿了。
       元寿在科期间,正赶上富连成社不景气、不得不加演彩头戏的一段时期。他曾经参加演出过《乾坤斗法》、《狸猫换太子》、《桃花女破周公》等戏。
       元寿十八岁那年出了科,但他的学业并没停止。当时他正处在变声期,他祖父谭小培就让他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学习本门的谭派戏,不仅自己亲自为他说老谭派(即谭鑫培)的戏,而且还特意委托他舅父宋继亭给他一出一出地归置戏,对富英的唱念做打谙熟于心,一字一板,一招一式都说得非常仔细。富英本人虽然很少给儿子说戏,但常常在高兴的时候,让元寿把跟舅父学会的戏走给自己看,然后再进一步作重点指点。有时还带着他去自己的老师余叔岩先生家去拜望,使元寿得以亲耳聆听余先生对艺术的精辟见解。
       经过一年多的家学,元寿的嗓子渐渐倒过来了,于是才开始搭班演戏。他先后搭过我三哥的金升社,我四哥的育化社,荀慧生先生的留香社以及裘盛戎师兄领衔的班社,均是充任二牌老生。二十一岁那年,他挑过一个时期的班,公演于天津南市庆云戏院,跟他合作的有旦角郭韵蓉、花旦凌鸣霄、花脸贺永华等人,琴师是张铭禄,鼓师是姚占岐。他兼演老生及武生戏,很受天津观众的欢迎。解放后,他于1950年参加了天津中国大戏院的共和班,这个共和班的阵容很整齐,有武生王金璐、程派坤伶新艳秋、铜锤花脸王泉奎和架子花脸景荣庆等人。该班从春节正月初一起演出,头天的戏码是《金榜乐大团圆》(即《御碑亭》),以后又演过《红鬃烈马》等戏。元寿不仅与王金璐前后合演《连环套》、《长坂坡》和《举鼎观画》(金璐后面按麒派路子演《徐策跑城》)外,还在这里首演了一出《打金砖》。
       1950年冬天,元寿又陪我四哥盛兰到南京演了一期,同去的还有陈永玲、梁慧超、李世章与张洪祥等。在中华剧场及伪总统府演出了《罗成》、《八大锤》、《翠屏山》及《游龙戏凤》等多种剧目。演出结束后,我四哥北上回京参加了中国戏曲研究院京剧实验工作团。元寿则与张鸣禄、李砚秀、张蝶芬、李德彬等人组成小组到上海演出了二十多天,演出完毕,天蟾戏院把元寿和张鸣禄挽留住,参加了那里的天蟾实验京剧团,直到1952年止。
元寿于1952年回京,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京剧团。团里的主要演员除他而外,还有李丽芳、班世超、郭元汾等人。1953年,由贺龙将军带领该团赴朝鲜慰问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辗转演出了一个我月。回国后,领导才把他祖父谭小培去世的消息转告给他。之所以一度向他隐瞒这个消息,是怕影响他的情绪。
       元寿回国后,中国京剧院曾找他,动员他参加国家剧院。恰在这时,剧作家任桂林同志为裘盛戎师兄编写了新剧本《连环套》,盛戎是元寿的姐夫,表示愿意让元寿演黄天霸,这样元寿就由战友京剧团转到了北京京剧团。后来因故这出新戏没有演成,而元寿却从此一起扎根在这个名家荟萃、阵容坚强的剧团里了。彼时与他同时参加该团的还有杨荣环与马长礼等人。
       元寿在以马连良、谭富英、裘盛戎、张君秋等一批第一流艺术家组成的这认瑰丽的艺术殿堂里,耳濡目染,大大地增长了才干,几十年间,由青年骨干力量逐渐发展为支撑谭派艺术的中坚。其间,他不仅与先辈们合演或自己主演过许多传统戏,而且还在现代京剧《沙家浜》中,成功地创造了新四军指挥员郭建光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如今,元寿虽已年近花甲,却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经常上演《战太平》、《定军山》、《桑园寄子》等正宗谭派名剧,颇具乃父神韵,即使象《打金砖》那样唱工、翻跌皆很吃重的戏,他演来仍能驾轻就熟,游刃有余,足见幼工之深厚。从谭志道老先生、谭鑫培先生、谭小培先生、谭富英先生到谭元寿,相传五代均是有成就的老生演员,这在梨园界已属难得,可喜的是元寿的儿子谭孝增,天赋条件也极好,嗓音高亢嘹亮,又成了谭门第六代老生演员。孝增有个儿子,叫谭正岩,嗓子也好,目下正在元寿的指导下练功学戏,看来谭家第七代老生指日可待。
       还有一件极为有趣的事也是值得玩味的。谭鑫培先生当年曾向老三鼎甲之一的余三胜老先生学过戏,艺术上深得'余派'熏陶,终于创造了'谭派'艺术。此后余三胜老先生的孙子余叔岩则拜在了谭鑫培先生门下,由学“老谭派”而创造出“新谭派”,进而发展成新的“余派”。后来,谭富英又成了余叔岩的入室弟子,在继承传统的流派中,又逐步形成了自己的'新谭派'。余、谭两家如此往复不已,大大地发展了生行表演艺术。所以说余、谭两派艺术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得益彰,密不可分的。
哈元璋
       哈元璋,著名老先生演员哈宝山先生之侄。入科后曾由我先教他演娃娃生,如《汾河湾》、《宝莲灯》、《寄子》、《铁莲花》等。后由张连福先生给他开蒙,教他文武老生戏。关盛明、胡盛岩、吴盛珠等教师都给他说过戏。元璋嗓音很好,基功也扎实,不仅能演《四郎探母》一类的唱工戏,而且也擅演做工戏。渐渐地,他追随了马连良师兄的风格,成了一名允文允武,唱做俱佳的全才老生。
       元璋出科后到了上海,解放前夕到台湾,艺术上大有飞跃,成为颇负成名的表演艺术家。
冀韵兰
       冀韵兰,1929年生于北京一个贫穷的铁路工人家庭里。他的父亲勤劳质朴,没有任何不良的嗜好,只是间或在劳累之余到戏园里去听就戏,以为这是一种高尚的娱乐。每次看戏,总愿带着自己的幼子,为的是让他也受到些熏陶,何况那时小孩儿进戏园子也用不着打票呢。这个孩子也确实具有艺术细胞,没多久就迷上了京戏。每到春节,他就用积攒下来的零花儿钱到厂甸买些玩具刀枪,拿回家里又是耍又是唱。长到七岁时,父亲磅他进学堂读书,谁料好景不长,只学了两年,父亲便因日本帝国主义侵华而失业,生计无告,家里哪还有钱供他上学?父亲无奈,只好根据他的爱好,托人把他送进了程砚秋、焦菊隐等先生主办的中华戏曲专科学校去学戏。因他长得俊秀,学校分配他学旦角,并起了艺名冀永兰。
       1940年,中华戏校停办。该校教师、著名戏剧家翁偶虹先生觉得这个孩子很有发展前途,路途辍学着实可惜,于是就建议并帮助他转到富连成社继续学戏。彼时正是元字班撑持局面每天演出的时候,他入科时便插入这一班,改艺名为冀元兰,写了六年的“字儿”。后因韵字班没有硬旦角,又把他编到韵字班,名字才又改成韵兰。继他之后,又有夏永龙、翟永奎等人由中华戏校相继转入富社,都编在了韵字班,把名字中间的字都改成了“韵”字。
       韵兰转入科班后想改工,自己总去张连福老师那时听老生课,可科班觉得他原来学的是旦角,成绩又较好,不应半途而废,所以还坚持让他跟萧连芳、刘喜益、王盛意等教师学花旦和武旦戏。他先后学了《小上坟》、《虹霓关》、《荷珠配》、《鸿鸾禧》、《香罗带》、《马上缘》、《翠屏山》、《战宛城》、《英杰烈》、《泗州城》、《十三妹》及《青石山》等戏,接受能力很快。
       韵兰练功有股子狠劲儿,拿耗顶说,每次都比别的同学耗得时间长,而且能双手捯着拿三把“旱水”(即单手顶)。他的跷工也过硬,有时脚顶破了也不喊疼,照样咬着牙站砖,站三角凳和在泼成薄冰的地面上跑“圆场”。别人演《泗州城》,从三张桌上翻“台蛮”下,而他能翻四张。
       韵兰入科不到半年就随元字班到华乐戏园演戏了。除了演他应工的传统折子戏外,他还在彩头戏《乾坤斗法》中跟李元芳分饰剧中的桃花女。不久,陈元碧学满出科,班里白忙活武旦,他便顶了上去。例如在《青石山》中他主演九尾狐一角,茹元俊或徐元珊演关平,罗元昆演周仓,戏中有繁难的开打,韵兰演来游刃有余。因为他有文戏的底子,所以他演的刀马或武旦有种民之于内的女性的妩媚,最突出的一点是,他常常在亮相之后的一瞬间,似动非动地晃动两下,加上他那对有神的眼睛流动着秋波,使观众领略到一种静中寓动,动中有静的雕塑感和韵律美。
       韵兰自小就有过人的聪明,头脑反应快,善于接受新鲜事物,不愿墨守成规。他初到富连成时,觉得一切都不似中华戏样那么如意,戏校的学生每天冲孙中山像鞠躬,而科班要对祖师爷牌位磕头;戏校学生穿学生服戴大壳帽,而科班却一律是大褂儿;至于文化课,科班更没有戏校正规。这一切都使他觉得陈旧、落后。有一次,在华乐戏园演完日场后,还要排着队赶到西单哈尔飞戏园演夜场,那天的戏码里有《战宛城》,他演邹氏。谁想天不作美,从华乐刚一出来就赶上场瓢泼大雨,学生们身上的衣服全淋湿了。韵兰跟着大队走到半壁街时,乘人不备,溜到了翠花街自己家里,换上了哥哥的一套干净制服,然后直奔戏园。可是,他刚走进后台,不少教师和学生们便用惊奇和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一时竟把他盯毛了,有的人还很不客气地说损话:“瞧喂,啊儿来了这么位洋少爷呀?”有个跟他要好的同学把他拉到一边儿悄悄地对他说:“你怎么穿这个就来啦?咱科班儿可不许,你没听说过黄元庆有回穿了以花袜子就挨了一顿板子的事吗?还不快脱下来赶紧扮戏。”韵兰听了不以为然地反问:“这有什么了,街上穿这个的多着呐,一个个非得打扮成小老头样儿?”
       韵兰就是这么爱叫真儿,他这种桀傲不驯的脾气可没给他少找了皮肉之苦。有位老师教得很好,可就是好酒贪杯爱沾学生的便宜。有次他没钱打酒就开口找了韵兰借钱,韵兰一个苦孩子哪儿来的钱?不料,这就让他记下了仇,于是鸡蛋里挑骨头,编着法儿地找寻韵兰。一次,韵兰拿错了把子,竟被他狠狠地抽了四十藤杆儿,把韵兰的打得由青变紫,又由紫变黄。另一次在东北沈阳演戏,韵因为白天默黑夜连续演重头戏,体力不支累病了,发高烧。可这位先生仍然要他去。夜里教戏之后一手舞彩绸一手耍盘子,一练就是大半夜,结果,把个韵兰硬给累晕了!苏醒过来之后,韵兰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可又无法跟老师辩理,越想心越窄,竟至于产生了轻重的念头。他咬了咬牙,抄起一个铁钩子和一根靠绳,一跌一撞地走出了后台门,跪在地上满含热泪冲北磕了一个头,然后心一横,用钩子把绳子挂在了门里的电线上上了吊。幸好,刚吊,有位管盔箱的徐玉禄师傅起夜,看见了韵兰悬挂着的身影,吓了一身冷汗,随之一把把他抱下来,又急忙用毛头纸把他薰醒,如此,一条性命才没被断送。
       从东北回北平之后,科班又接受了上海的邀请,南下演了一次。彼时主要旦角李元芳不幸夭折。韵兰成了演出的主力。他不仅要演刀马和武旦戏,同时也要演《审头刺汤》、《霸王别姬》等文戏。他嗓子也好,可以说已达到文武昆乱不挡的地步。
       韵兰一共学了四年多,便因成绩突出而提前毕业了。出科后曾搭过不少班社,均受欢迎。解放以后,一度在张君秋领衔的剧团里演戏,1956参加了天津市京剧团。后来又到了新疆军区建设兵团京剧团。现在在江苏省戏剧学校任教。韵兰在艺术上不墨守成规,无论在中教学中皆多所创造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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