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父亲的乡村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三部,《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怎么说?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农村人城里人,都是失去故乡的人,都在无根地漂浮着。
父亲的乡村
文 ‖ 张亚凌
父亲一直闹着要回乡下老家,总在我耳边自言自语:
“人呀,要了胳膊、腿,就是为干活的,老了老了把自家活成二流子,光吃闲饭。”
“人就是个土虫子,土里滚土里爬,土里刨食吃,离了土,咋样活都没精神。”
“不干活了,吃啥都觉得是糟蹋,——人不能活成糟蹋东西的。”
……
我知道,父亲看似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我听的,说的是我让他呆在城里的不满。年轻时话不多的父亲就这么变着词儿敲打着我的耳膜。可父亲咋就不考虑我的感受?母亲走了,他一个人在老家,有个三长两短咋办?他的那些老伙计们,有的早去了那头,有的痴呆了,有的行动极不方便……即使跟他能说得来,也不至于晚上都陪他睡觉吧?毕竟他那么大岁数了,早晚身边都得有个人照顾。清清爽爽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却像个任性的娃娃,不停地闹腾着要回去。
他一开口,我就紧紧地绷着脸,一声不做。他看看,也就噤了声。父亲现在给我说话,像极了小时侯我给他说话,——很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
一天,爱人悄悄告诉我,阳台上多了几盆土,父亲整的。我说,甭管,只要他不牵头牛拉到家里养就行。
半个月后,儿子跑来汇报,那土里冒出了嫩芽儿,问我是啥花草。一看,竟是麦苗,我哑然失笑。父亲够逗的,感情那几个盆是他的庄稼地。爱人表现出反对,觉得麦苗跟我们的花们共用阳台不般配。我笑了,说我爸没拉上几车土把阳台变成苹果园,就已经很委屈自家了。好在爱人也明事理,不再说什么。
楼下有一小块地,一直荒芜着,覆盖着各种垃圾。恶臭,一到夏天,低楼层的住户们总是窗户紧关。几天后,干净了,还被锄了。我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坐上饭桌,父亲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难闻的味儿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一个乡下老头是如何借到工具清理的,还真超出我的想象。
父亲在那块地上种了一些菜,一畦一畦的,还搭了架。
菜们长好了,大伙走过去时都流露出欢喜。父亲更高兴,见人就说:想吃啥就尽管摘,又不是我的地,——我只是见空在那里怪可惜的。
那块地也让父亲在这个原本没多少人情味的冰冷的城市有了不错的人缘,他侍弄地时,总有人打招呼。
父亲终于不再闹腾着要回去了,他已经将乡村浓缩成了楼下的那块地。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篇随笔,笃行初一时所写。】
满屋花香
文 ‖ 王笃行
也不知妈妈到底会不会养花,她总是四处向人打听关于养花方面的技巧和一些新的好的品种。常常看见妈妈独自出去,自称是“给咱家添香去”,回来时,便端着一盆花。
客厅里有花,满满一阳台也是花,——阳台几乎成了妈妈的花园。
妈妈不怕累,什么花都可以独自端上七楼。像那一米多高的黑金刚,连着十几斤重的大陶瓷花盆,就是她一个人端上来的;妈妈不怕疼,那么大一盆金虎,满身是坚硬的刺儿,看着都吓人,她还是照样独自端上来。
花儿似乎也很听妈妈的话,来到我们家后,都是全心全意地长,好像抛开了一切,一门心思只是长,再长。就像小孩子懂事了,使劲想长大一样。进了家门时间不长,花儿们就比进门时窜高了很多。我盼着它们长,尽情尽兴地长,而后开满花。到那时,一打开家门,就会花香扑鼻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也不知观察了多长时间,我最终很失望地发现:妈妈买的大部分所谓的花,不过是一株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草儿罢了。至于它们的相同点,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不开花”。
你是不知道这一发现对于一个满心里都想着诱人花香的小孩子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呀。一直以来,我都盼着它们开花,开出艳丽的香香的闻着都添精神的花。而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它们不会开花的,只是那些干巴巴的绿,看着都刺眼的绿。
我曾很不快地对妈妈说:“收拾掉那些草吧,我要的是花!”我对这些绿色毫无兴趣,只在乎花,美丽香艳的花。妈妈却依旧关心她的花,百般呵护。我有些失落,或许是因为草儿受到花的待遇而嫉妒吧,或许是因为看妈妈那态度我是见不到真正的花而不快乐吧……这些我都不知道,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重复嘟哝“它们不开花,它们不开花”。
后来,我才发现,惊喜地发现,我错了。我一直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迷迷糊糊揉着眼睛一开卧室门,我惊奇地叫了起来,——客厅的“草”居然开花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以前自己很坚定地看法,也改变了对它们的认识:它们只是时候未到,是还没有开花的花,都是花!
从那天起,我便百般呵护这盆花,给了它很好的待遇。我也曾使劲地嗅它的味道,虽不是很浓的香,已经足够了。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草儿”开花,这样一来,花香扑鼻就不会是梦了。
太乐观就会摔跟头的。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我没有等到第二盆草开花,这盆就寂寂寞寞地凋谢了。或许是“孤芳”自赏也难吧,开得再艳,也不过是一场梦,碎了,也就碎了。
这盆花虽然没有给家里带来持久香味,或许正是因了它开了个好头,家里的草们,接二连三地开花了。
听妈妈说,每盆草都会开花,开出自己的花。是吗?我不知道。除了长寿花、佛手、吊兰、刺梅,这些都是家里常开的,还有那擎天、昙花、君子兰、仙人掌,都说长到一定程度就会开出最美丽的花,偶尔在别人家也看见过。照这么说,我们家的都是货真价实的花,哪来草呢?花,开花正常,那妈妈说的“每盆草都会开花,开出自己的花”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我开始在家里的花群中努力寻找真正的草。那盆,绝对是草,它有着响亮的名字——黑金刚。它没开过花,也没有开花的迹象。当我将这一发现告诉给妈妈时,旁边的外婆却插了话:“黑金刚每片叶子都是包着裹着往出长,谁说不像花苞?包它的外皮掉下去了,叶儿才舒展开来,——叶子就是它的‘花’!”
我观察过了,的确如此,草也会开出“自己的花”。它们的美丽留给自己欣赏,它们的芳香留给自己享受,那是用心才能感觉到的芬芳。
没有纯粹的草,我家没有,世界上也没有。草,只是花的另一个名字而已。
等草开花是种幸福,然而,我没有等到君子兰开花,它就死了。楼下的伯伯家,人家的君子兰开着那么好看的花,我家呢,只有空空的陶盆。
花的一生,无论开没开花,它都曾为生长的地方增添过一片绿色,在那儿留过一片芬芳。上帝是不会周到到悉心照顾好每一朵花,关心了这株,便忽略了那株,花们的命运也就各不相同。花的高风亮节就在于它们不会抱怨,只是尽心去长,不管环境不在乎条件。
家里的君子兰,或许就是那种被上帝忽略了的花吧。它尽心尽力,却还是一无所有,花,没有,连生命,也没了。“花开花落,我一样去珍惜”,那时,我才明白了什么叫“悼念”,对一朵花的悼念。
离去的,我是无法挽留的。我使劲皱着鼻子吸,——空气中荡漾着淡淡的花香。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经常生病的我又去西安治病,妈妈一直陪着我。住了一个多月的院,我们回到家时,那些花儿,歪的歪,蔫的蔫,都没有了精神。那次,我得的是过敏性紫癜,妈妈怕我花粉过敏,毅然将所有的花都送给了人。
站在空空的阳台上,我遗憾,幻想中的花香满屋永远不会了。妈妈却笑呵呵地说,有啥好留恋的?以前养花,还不是觉得你身体虚,图个好空气。
不知我是妈妈的花,还是妈妈是我的花?反正,已经花香满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