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闹钟/曹凌

孙子上了小学一年级,上学放学要接送他,怕误了点,在手机上定了时,因为音量小,几次险些错过上学时间。后来回老家去一个老字号钟表店,问店主:“有马蹄表吗?”

掌柜的是个八十多的老者,他从瓶子底厚的眼镜框上面,用一双浑黄的掺杂着好奇的眼神打量我一会儿,说:“还真有一个哩,前几天进了一拨儿,纯手功,就是有点贵”

“多少钱?”

“小号的75块,大号黄铜的135块”,他说着递给我一个大号的,说:“还是要这样儿的吧”

我买下后捧在手里,仔细端详,黄铜色的外壳大气华贵,洁白的表盘,红色的秒针发出嗒嗒的动听的声音,一只公鸡的头一下一下的啄食,试一下定时“嘚铃铃铃”发出悦耳的弦音。久违了,马蹄表!

着表盘上的大公鸡啄食的样子一个劲儿地乐。

旱上6:30闹钟响起,孙子跟妈妈起床,洗脸刷牙。吃过饭稍事休整,7:30又响铃,下楼上学。滏阳小学距所居住的小区约三公里,出小区门向右行,穿南环路口,过干马桥,左拐进滏阳路,在中心街口右转行二百米到学校胡同口,还要向右沿胡同走二百米,才算到了位于一个小区内的右侧的学校大门,抬眼看到铁艺门上“滏阳小学”几个金字。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这是我和孙子规定的问答,类似地下党的接头暗语。

孙子开始了人生的学海生涯,我,一个60岁的闲人也陪伴孙子成长,获得一次重新体味成长的快乐。

孙子在小学一年级一班。初秋开学,中午放学10:40,闹钟会提前20分钟响起,驱车五六分钟赶到学校胡同口,把车停在胡同口以北二十来米右侧公交车线边。胡同口往北马路牙子上,有一溜蓝色的栏杆,学生在里面由南向北出来,各班排头的学生打着小旗“一年级一班”、“一年级二班”.......

接孩子的家长早早在栏杆外等着。接孩子的大部分是老头儿老婆儿,也有年轻的妈妈爸爸。老者多开电动车,年轻的多开小车。10:25时,先是一阵列骚动,幼儿班的孩子出来了,人们歪头向着南面缓缓走来的孩子瞅着,那孩子各自奔向自己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不一会安静下来,10分钟后,一年级的孩子们也出来了。

在回家路上孩子说个不停,告诉我他同桌是谁,老师姓杜,是班主任,今天值日啦,体育老师好高啊,让学跳绳,踢毽子。爷爷你别闯红灯啊,那样又罚你款!人行横道要让行人哟。爷爷我做了个梦,去了海南岛的猴岛,猴子们也开学啦,你猜,那个猴班主任像谁?像爷爷,哈哈哈……兔糕子。爷爷,我把梦讲给女同桌涵涵,她差点笑涕哭了。瞎吹吧你。俺正宗祖传啊爷爷,你说的。

到家孙子他奶奶已做好饭,“奶奶——!”孙子一进门就喊,奶奶乐得把孙子揽进怀里。

“嘚铃铃铃”闹钟在初冬的早晨响起,送孩子的车流沿着红旗南大街向滏阳小学流动。

风有些凉了。学校让家长把孩子送到胡同口,不再提倡送到校门口了。孙子说:“爷爷我自己走进去吧”,之后,又对暗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目送他前行。

傍晚放学天已经暗下来。上晚托的孩子要5:00才接到,不上托的4:40接。近5:00一年级的孩子们才出来,家长们在路灯的光影里招着手,伸长了脖子分辨自己的娃娃,那场面像当年迎接八路军进村一样感人。家长中有的刚接到幼儿班的老二,还要等着接上一年级老大。孩子们中有好几对孪生兄弟和姐妹,真让人羡慕。

“爷爷,我弄了个一百分”孙子不无得意地说。

“好,要多弄一百分,比爷爷小时强大大的”

“走么又说起日语来类!人介特”孙子用上了饶阳话。

“是数学还是语文弄的一百?”

“数学”孙子说,“你弄过吗?听说净弄不及格”

这宗子玩意儿,揭俺老底儿。

晚饭后,和孙子耍了一阵子,9:00熄灯铃响,孙子在母亲的辅导下写完了作业,躺下了。这一天才显得安静下来,只有马蹄表“嗒嗒嗒”的声音,滏阳河畔的夜景镶钳在小书房的北窗上,甚是迷人。

桌上的马蹄表夸张地响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又那么清晰。

1966年俺6岁,入南舍仁高小半年级。也就是小学本科附属班。第一天分组,共七个组,一组十人。教室在村北一个大堂屋里,屋中间有根柱子,上面抹了很多闪亮的旧鼻涕痕迹,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醒目,一个很爱干净的女生的座位就在柱子旁边,她满脸愁容,眼里泪光闪闪,一个劲儿地捂着嘴曲抽。俺见了直欢乞,结果让老师给提溜起来,让俺给她换了座位。

在第一组时俺位居第二,比俺还瘦小的光子在俺头里,被任命为第一组组长。调到第三组后心思着谁也不愿意守着那柱子,怎么也得照顾个组长呗。哪知叫做刘老师的班主任,最后宣布俺为第三组副组长候选人!一下心就凉了,用现在的话说叫开局不利,预示着将来与仕途无缘!这事曾和孙子讲过,要开好局。人家一入学就被体育老师任命为体育委员,孙子说我不愿意告诉你,怕伤你自尊。

唉!当孙子的主当了爷爷也是孙子。

孙子的小学入冬就有暖气,学堂是小楼,楼前是操场,老师都是顶尖的名师。

咱那时的冬天北风呼呼地刮,十个学生有十一个让风吹皴脸,裂着口子,老爷儿一晒疼得直丝呵。

班上生着盘的扫地风炉子,柴火是大伙拾的。生炉子要起大早儿,教室的门上门拉吊儿一层霜雪,用舌头去舔沾住了,使劲儿一拽扯下舌头上一块皮,疼得钻心。吃一"霜"长一智,之后再遇此不顺,呵一会儿热气,慢慢舌头和门吊分离开,这个经验还是锁哥说给俺哩。这事让俺感恩了50多年,见了琐哥,提起这事儿大笑,大碗喝洒,非喝蒙不可。

生了炉子也是冷,四面透风。老师上一会儿课,就叫大伙跺脚,着实管用。

再不行就唱歌,大家一向认为梭哥唱得好,可一到冬天怎么就转音转调,奏么老有颤音耶?仔细观察梭哥上身棉衣扣子全弄掉了,那时都空心穿棉衣,哪有手么衬衣裤衩一类。这转音转调和颤音是冻的。从下定决心唱到日落西山,后来全班吼,老师见大家脑门上有了不易观察到的细密汗珠时,叫停。

放学撒丫子似的,哪用人接。飞也似地回到各自散落在村庄的家里,窜上炕,把脚伸进炕头被卷下,好热啊。

在学校有时被老师单独教练,叫到老师屋里挨训。第一次见到马蹄表就是在老师的书桌上。老师教导的什么也没听清,只是盯着那马蹄表上的公鸡点头儿的样子。

“看么哩?精力不集中”

听到老师的训斥,忙把视线从马蹄表上移开。

一会儿火炉上的水滋滋地开了。蒸气顶的壶盖啪啪地响,老师提了开水往竹皮暖水瓶里倒,声音由大到小“咕噜噜噜”,灌满了。

老师屋里,比教室里暖和一些。在这样的环境里,什么教导也能如入耳。

在这个冬天得到过各科老师的单独教练,同时也获得了单独取暖的机会。但代价是耽误的课也攒下不少。唯独语文老师没有单独教练过自己。下雪时,天更冷,真希望语文老师也单独教练自己一次。语文老师高个子,齐耳短发,高鼻梁,大眼睛闪着温和的光,像妈妈一样慈祥。同学们都喜欢她。

孙子总是说他的老师们可好啦,从他的表情看出,他是快乐的,幸福的。

等待孩子走出校门的半小时,有时觉得漫长。幸好孩子放学的通道和安居小区只隔一道栅栏,小区有几个老头儿是棋迷,在楼的阴面栅栏边上天天摆阵,等接孩子的人中也有棋迷,便隔了栅栏观棋。说是观棋,其实多是指招。常常是里边两个老头你来我往,出车走炮跳马,杀得不可开脚。外面的人把半个头紧贴在两根铁柱中间,手伸进里边指挥,外面的人也分成两伙儿“垂帘听政”。说到底是外面的人在下棋。

我也在指招的群中,心里惦着接孙子,时不时地看看表,再看看里边的棋局,关键时刻也指上一招,使危局一方转败为胜

一次入了神,没有听到手机闹铃声,直到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屁股,又听到一声:“爷爷!”

回头一看孙子已经站在身后了。

忙抱起孙子说:“爷爷对不起,光顾看下棋了”

她奶奶知道了,给予警告。

之后,送了孙子上学便去南面不远的九州广场市图书馆看书。

“你在学校学习,爷爷在图书馆学习好吗”我对孙子说。他和我拉勾,说“一言为定”。

图书馆上午九时开门,要预约。入馆排队,戴口罩,前后之间隔一米,地上有画线。周一闭馆。

我先是找了魏风华著《魏晋风华》,此书对魏晋风度有详实解读,趣味性极强。书中讲到一名士仙逝,同僚吊唁。此时魏文帝曹丕到,说此公生前尤其喜欢听驴叫,我等何不一起学驴叫,送他一程?便和同吊者放声学起驴叫,令在场的人惊愕。

恰好村上有一劁猪太斗去世。赶去吊唁。此公生前爱吼“劁猪——喉”,想起魏文帝学驴叫一事,便说与同伴儿,他们只是笑,说文人们净鸡巴胡编柳哨。

“劁了好多年猪,很有名气哩”人们说。

没有人敢喊“劁猪——喉”,怕让主家打出村外。

这个故事讲给孙子,他感觉好奇怪,让我学驴叫给他听,又让喊劁猪喉。

魏晋风度与当时政治动荡相关,名士多尚清谈,有所为则入士,洁身自好则任由情性寻世外桃源落个自在。

在浩入烟海的书馆中,浏览了李渔的《闲情偶记》、《金瓶梅研究》和部分散文,最后还是找到了陈忠实的小说卷,细读了《四妹子》。读陈忠实的小说,真实,有一种振憾的感觉。他的语言带有典型的西北风格,厚重、大气、灵动、鲜活到位,让人解渴。他的散文《在河之洲》、《又见鹭鸶》等让我爱不释手。

多年不读书不看报,幸好有陪孙子的时光,偶有所获,自惭一生荒废了多少时光。

孙子不断有惊喜报我,都是学习受到了老师表扬。我总是大加点赞。孩子需要鼓励,鼓起他探求新知识的勇气,克服怯懦。我不是教师,但接触过许多名师,深受他们启发。

前些时候孙子放学要的惊喜是零食,当爷爷的不买是不可能的。但我跟他说“你也得给爷爷惊喜啊,你的好成绩就是爷爷想要的最好的惊喜!”孙子忽闪着大眼睛,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老师让学习跳绳,孙子开始有些不适,爸爸教他,做示范,他怕学不成挨批评,懒着学,还委屈地哭了。后来,妈妈下班陪练,学会一个,表扬鼓励,经两天竞能跳三十个了。

孙子进步很快,我心疼这么小的孩子起早恋晚,背上是沉重的书包。放学后有时给他零食吃。妈妈问吃零食了吗?他如实招来。不说谎,虽然把爷爷“出卖”了。但我打心眼儿里高兴。不说谎,诚实的品格应从小培养,从小事抓起。小时候,我们这代人多数属于散养的。大人没工夫管,交给学校放心。家长领着入学第一天就对老师说:“当自己的孩子管吧,不听说就打”在家长和老师之间有一种由来已久的契约,就是传承千年的尊师。

孙子曾问:“你挨过老师揍吗?”

“挨过,不听话,说了谎”

那年下了场大雨,村里有个水坑满灌了水。正是孩子们闹水的时候。外村有孩子让水淹死了,

学校严令不准学生去打扑通。可我和几个同伴偷偷下水了,后来校长知道了,挨了揍,说是揍,校长动作大掌落下的不重,但也觉疼。以后再也不敢说谎了。如果老师不管,也许早淹死了。以后无从谈起。

晚饭后,向孙子传达了他妈妈重要指示:完成作业。

闹钟又响了,冬日早晨的阳光洒满湖城。上学路上,我告诉孙子,每一天过去不会再来,爷爷也是从你这么大开始,一天天长大,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认真过好每一天,好好学习,健康成长,长大了做个对社会对国家有用的人。这样的话对一个儿童显得有些说教,究竟有没有意义呢?我也不大清楚。

中午放学后,孙子拿给我个小物件,说是他的发明。我也看不懂,他给我讲,我听。他还告诉我说:“车里的灭火器已经过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马蹄表一秒一秒地走着,我想,把闹钟定时在下个二十年,那时孙子会变成个什么样呢?

2020.11.11于滏阳河畔

作 者 简 介

曹凌,河北饶阳县委政法委干部,河北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选刊》、《燕京文化》、《古城文化》等报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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