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那一巴掌,得多久
懂那一巴掌,得多久
文/王修忠
差生挨揍,是家常便饭,打完之后便烟消云散;优生挨打,算偶发事件,事情之后常刻骨铭心。
我做学生十几年,只被老师打过一次。记得小学五年级放寒假前的那次期末考试,是全乡统测统改,老师们都很重视。可试卷并不难,我大概用时不到一半便做好了。正当我得意的左顾右盼时,数学刘老师来了。刘老师在教室转悠,可转到我的座位前停了下来,他盯着我的试卷看了一会。我正等着他投来赞许的目光时,他却一巴掌扇在我的后脑勺上,然后走了,走时撂下一句:“都给我认真点,忘了我平时怎么跟你们说的啦!”被打得晕头转向的我怎么也不记得他平时说过什么,好像他只会骂人:“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给你点颜料,你就想开染坊!”“不要有一点成绩,就欢喜得小辫子不对脊腚沟了!” 又气又恼的我哪里还顾得上检查,一怒之下便把试卷交了。
几天后,便是放寒假,发试卷,拿成绩单。可我的试卷上明明是一百分啊,我更加莫名其妙。我张狂地拿着试卷给同学看。一个细心的女同学提醒我,我在做繁分式时跳步骤了,这可是“刘老右”不允许的。我可不管这些,难不成其他老师都不如他。不过我是不会去找这个大老粗“刘老右”理论的,只是更加鄙视他。
刘老右是我们生气时对刘老师的称呼,因为他十八年前被打成右派,丢了饭碗,叫他刘老右他应该最伤心,我们也最解气。也有叫他刘老财的,地主老财嘛,都不是好东西,不过别的老师说,刘老师可是真正的老财,平反时国家补了上万块钱,那时万元户可是不得了啊。私下里也常叫他刘老粗,不仅人长得五短三粗,说起话也粗气嚎陶,时不时还会爆几句粗言秽语。叫他刘老头算是客气的,他虽然不到五十,但两鬓花白,胡子拉茬,叫他老头也算实至名归。我们就是不愿叫他刘老师,因为他实在不像是老师,除了他的蓝色中山装以及挂在胸前的那支钢笔。说真的,那蓝色中山装穿在他身上实在有点讽刺,在我的印象中,他的衣服好像就从来没有干净过,衣领上的油灰,后背的泥灰,前襟上的饭渍,还有时常沾着的干草……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没老婆的光棍。后来知道,他果真没老婆,但不是光棍,他还有两个没成人的儿子。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机会。寒假时,我在学校后面玩,趁着没人,我用小刀在墙上刻了“打倒刘老右”五个字。刻完后果然畅快了许多。可开学后不久,让我担心的事来了:有同学向刘老师报告,说有学生骂他,而且刻在了砖墙上。
刘老师果然大发雷霆,在教室里面恨恨地骂了一通,下决心要彻查此事。并且信誓旦旦地说他已经知道是谁刻的字,限时本周内到他那里坦白自首,悔过自新。庆幸的事,此事雷声大,雨点小。一周之后,到底还是没查出来,只好不了了之。
再见刘老师时我已回家乡的中学里教语文,刘老师也退休好几年。好像每次刘老师见到我时总是说:“修忠啊,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没教数学真是可惜啊……”我暗想:我这样的就算得意弟子了,你这老师也真够失败的。不过刘老师的话是发自内心的。在一所乡村小学,在刘老师为时不长的教学生涯中,我可能还真是为数不多能考上大学的一个。我于是敷衍道:“老师啊,如果你以前多夸我,也许我就成了数学老师了。”“那是怕你骄傲啊!那次考试我打了你,做繁分式你小子跳步了啊……”刘老师的话中带着一丝遗憾和伤感。而我,也似乎打开了那一巴掌的心结。
再后来,我请刘老师到我们家喝酒,酒酣耳热之际,我借着酒劲,对他说:“老师啊,我可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坏事。”老师哈哈一笑:“打倒刘老右?我就知道这事是你小子干的!”
竟然这样,从那,心底那个严厉而粗暴的老右变得可敬可爱起来。
王修忠,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曾获省优课评比一等奖。现供职于淮阴区教育局教研室。在省市级刊物上发表论文数十篇,出版语文教学专著2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