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冷”又亲密的父亲
我的“高冷”而又亲密的父亲
□汪厚霞
据说,人一生中要遇到2920000个人,可是真正和你有亲密关系的不会超过十个人。
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最亲密的人,是我的严父慈母。
1
“高冷”的严父使我在幼年和少年成长中失去了和他亲密的机会。也许是因为父爱的含蓄、深沉和严厉,父亲看上去不善言辞,情不外露,很多时候通过母爱来传递舔犊之情。父亲总是重担在肩。一家人的衣食住行,子女教育和嫁娶,赡养老人,生老病死,人情往来,都是靠父亲在撑着。
我出生在这个村子,生于斯长于斯,也习惯了这样的父亲。农忙时他整天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农闲时和母亲一起侍弄家门前的小菜地,养些家禽家畜以补贴家用。
这个传统一直延续至今,尽管现在子女们早已长大成人,在城里都有比较体面的工作和生活,尽管他已不在人世。但老妈健在,老家还在,一切和我们小时候有不同却又相同。
父亲高瘦,结实,面孔棱角分明,经常抿着嘴,少言寡语。除了和人喝酒时,多数时候一脸严肃。和我们姐弟几个很少有亲昵之举,更谈不上关系亲密。
2
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仗着祖母的宠爱无法无天,任性调皮。可一到父亲收工回家,我就变得老老实实。一面是父亲的“高冷”,一面是我的害怕,我们交流甚少。
有一年冬天,天寒地冻。不知何故我号哭不止,祖母和母亲怎么也哄不好。父亲见状,不甚其烦,一把抓住我的棉大衣领子把我拎起来从门口扔到院中央冰冻的地上。这一招果然奏效,我吓得再不哭了。
小小的我在心里除了对父亲畏惧,也天真地下决心等我长大了永远不回家来。
3
从小学到初二,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总得到老师和乡邻们的夸奖。为此,我心里沾沾自喜,不免傲娇,自以为性本聪明,又加之祖母专宠,时而言行放旷。
记不得是小学几年级时,我和一些调皮的学生给某老师起外号,并斗胆当面呼之。放学到家,该老师到我家来告状。我被父亲呵斥并责令我向老师道歉。
我心里一直惶恐内疚,因为后来该老师还是一直善待我,一直敬重我的祖母和父母。
从那以后,我似乎才真正注意检点言行和尊重别人。
由于我上学早,在同学中年龄偏小,个子也较矮,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初二到初三,我的同桌一直是和我同乡不同村的一个女生,两人关系甚好。有一次放学她邀我去她家,第二天再一起来上学。我不假思索答应了。那时没有电话,也没告诉家里。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上课。忽然发现窗外闪过一人,正是父亲。他和我对视一下,马上不见了。我原以为中午放学回家他一定会责备我,可是没有。他从家里到我学校跑十来里路,看到我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也就放心回去了。竟然没提前一晚上全家人为我不归的焦灼担心。
我在心里却更小心了。
初三时填志愿,为了挣脱家的“束缚”,我故意不填本镇的高中而填邻乡的,目的是为了离家住校,却全然不顾给家里带来的各种不便。
那时住校生每月要向学校食堂交一定数量的粮食,我的那份每次都是父亲或小妹骑车送来。一起送来的还有零花钱和母亲做的饼(怕我在食堂吃不饱),有时还有父亲从新华书店买给我的学习资料。
离家住校果然自由多了。我在高中时除了学习,还“不务正业”,到处投稿,交笔友,和同学一起成立文学社,印制刊物,还和同学闹矛盾。天天为赋新词强说愁,成功地影响了我的学业进步。
仗着双语不错,我也还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但数学薄弱。为了高考一举成功,老师叫我留级(第二年以新生名义再考)。而这一切,在家里整日忙碌辛苦的父母一无所知。
4
上大学期间,我谈了一个高中同学,一直维持到我毕业工作。
对于这件事,出于现实的种种考虑,父亲不同意。他先和母亲一起软劝硬说,我就是不答应。最后,这个铮铮铁汉甚至在我面前流下泪来。我心里难受而害怕,也知道他的分析冷静入理,可我彼时正青春情浓,又倔强叛逆,依旧未从。
此后,我努力躲着他,他也避口不再谈,彼此心照不宣。我尽量住单位不回家。实在想回家时,我也先估摸他不在家时,速去速回。
那时母亲夹在中间很尴尬。这边她说服不了我,那边她要忍受父亲的脸色。
婚后我深深地感受到了“高冷”严父的远见卓识。
儿子出世了。我们还分居两地,而且还蜗居在租来的斗室。这时的父亲外冷内热,他想方设法求人为我调工作,不遗余力地接济帮衬我的小家。
父亲擅编织。他从田头砍来紫穗槐藤条,编成小窝篓,里面垫上被褥给儿子作摇篮;隔三差五骑车送米面、油、鸡蛋、蔬菜到我单位;搀着或抱着儿子去野外放鹅;镇上逢集时买回各种零食给儿子吃。
后来婆婆生病回老家,我就直接把儿子硬塞给父母。每到周五上完课,我迫不急待地回娘家把儿子接走去城里和他爸团聚,周日下午父亲再坐车过去把儿子接回。
农闲时,他常常搀着儿子在村里到处玩,以至于现在已经五大三粗的儿子跟我回娘家时,村里的叔伯婶姨们都还认识他,跟我讲他的童年趣事。
5
几年前,父亲重病。在短短两年间频繁出入医院,手术切除、化疗放疗、若干次定期检查,中医偏方,最终油尽灯枯,原本高大结实又坚强能干的父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弱不禁风,在疼痛和饥饿中(最后已不能进食),在对亲人的眷恋和不舍中,吐出最后一口气,永远离开了我们。
父亲平时很少和我们有亲密之举。他总是高高地、远远地看着我们, 爱着我们,我们也都习惯了这种有距离的守望。可是生病的几年里,父亲却常常面带微笑,目光柔和,变得像母亲一样和我们姐弟几个拉家常,对各家各人情况问长问短。很慈祥地和来看他的孙子外孙们谈学习和他们的乐趣。
有时,我会给他剪手脚指甲,姊弟几个也争着给他洗脚捶腿。他总是安祥而温柔地享受着我们所做的一切。
那个最初高冷的严父走了,那个后来慈爱的父亲走了。
《寻梦环游记》中说,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惦记你。只要我生命还在,父亲就永远还“活着”。终有一天,我们会团聚在他那个世界里。
end
汪厚霞,江苏省淮州中学英语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