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锋丨登铁山
自小就熟知铁山,是属于那种“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熟知,仅仅知道它是陇南市徽县最高最雄伟最著名的大山,“铁山樵唱”为徽县古八大景之一,县广播电视差转台就在铁山山顶上。十年前我调到严坪林场工作,巡山护林检查工作中常常穿梭于铁山脚下,期间也曾两次因为工作需要登临铁山顶峰,但都因为对铁山厚重的文化底蕴缺少了解,在感叹铁山雄伟险峻的同时匆匆工作,匆匆下山。近两年小陇山林业实验局领导开始重视生态文化建设,陆续编辑出版《走进小陇山》系列丛书,并要求各林场撰写生态文化建设类作品,尤其是局工会靳主席和局生态文化建设办公室负责人马久然老师一再热情洋溢地指导和督促。我这个读书时就做过文学梦却被文学冷冷地抛弃了三十余年的文学门外汉突然间热血彭拜、蠢蠢欲动,遍翻史书,查古探今,考究严坪林场辖区山山水水、名胜古迹,一心想写几篇游记类散文收录于《走进小陇山》系列丛书也好慰藉我对文学多年不曾泯灭的热情。通过史志和文献记载我才真正了解了铁山的真面目——铁山,其色如铁,故名铁山。又名巾子山,因其山巅形似巾子。山脚有太和庵,顶峰建有玉皇阁、祖师殿、圣母殿、魁星楼、关帝庙等。海拔1746米,系青泥岭主峰。青泥岭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山,横亘在徽县嘉陵镇、虞关乡、大河乡、水阳乡之间。在徽县城眺望东南方向,可见铁山高耸于群山之巅。著名的陇蜀古道——青泥古道就经铁山而过,唐玄宗、唐僖宗和诗人李白、杜甫等都是经青泥古道过铁山进入四川的。历朝历代的诗人都有专门描绘青泥岭铁山的诗词,据统计总量在200首以上,尤以李白的千古绝唱《蜀道难》为代表。“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躔岩不可攀……” 我为严坪林场辖区有如此历史文化名山而感到自豪骄傲,同时更为自己知识阅历的浅陋没能为青泥岭铁山书写只言片语而感到羞耻悔恨,一时间,游览铁山风光,探究青泥岭文化底蕴,间或写几千字的铁山游记竟成了我了却不能、挥之不去的心病。
适逢铁山庙会,局防火办又更新无线电台,铁山顶峰的差转台需要更新调试,我便调集场两辆宣传车,引领场防火办、林政科和场半专业森林消防队员十余人奔赴铁山宣传森林防火,同时了却我登铁山写游记的心愿。约十时二十分,我们经磨沟、杨崖抵达铁山脚下的太和庵。消防队员统一身着亮丽的森林消防服装,一下车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车载喇叭嘹亮地朗读者《森林防火条例》,消防队员以最快的速度挂起了两幅巨型森林防火宣传横幅后又分别从车上取下了画张、农家老历头、森林防火和禁种铲毒宣传彩页向游人散发。约十分钟一切正常后我安排林政科科长带领消防队员继续宣传散发传单,我则和防火办年主任走向太和庵戏楼。太和庵又名松萝庵,太平庵,原为一古老佛教寺院,后逐渐演变为此地地名。戏楼矗立于寺院前,为明朝时建筑,分上下两层,上层高大,下层低矮,通过下层屋内楼梯才可到达上层。戏楼原为土木结构,破败古旧,摇摇欲坠,为我所见过的最古老的房屋建筑,前年维修时剔除了原先侧面的土墙,换成了现在的砖混结构。不可否认戏楼是变新了,变坚固了,但却和正面的木楼以及屋顶古老的装饰显得不那么协调,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大戏还未正式开始,戏楼上三五个着了装的戏子在排练,戏楼前已是人的海洋。呼爹喊娘的,寻儿找女的,摆摊的,算命的,卖小吃的,骑骆驼照相的,追赶热闹而不停地穿梭于戏场的,一片片嘈杂声,声声入耳。铁山逢会必唱大戏,方圆数十里村民纷纷前来,热闹非凡。太和庵前立有一水泥标牌,上刻“县级文物保护单位——太和庵——徽县人民政府——一九九0年十一月七日公布”等大字。寺院为小四合院组成,正堂塑有王、赵二灵官神像,侧房为寺院人员住房,五六通破旧的石碑整齐地码放在角落,最上面的一通背面朝上,看不到任何文字,石碑显然是太和庵以及铁山悠久历史的见证,遗憾的是它们却不能直面游人,或许是太和庵香火旺盛无需再招揽客人的缘故吧。
十一时,我、年主任和老刘一行三人从太和庵后的山路开始攀登铁山顶峰。老刘,铁山人,我场聘请的护林员,驻守铁山顶峰的瞭望塔已近三十年,是个地地道道的铁山通。老刘魁梧、壮实,常年奔波于铁山上下,练就了一双“飞毛腿”,年已70仍健步如飞,身背三十余斤水(铁山顶峰没有饮用水)和生活用品丝毫不显吃力。铁山几乎直立于眼前,上山的路径是一条只有尺许的羊肠小道,曲曲折折,左盘右绕,蜿蜒而上。路旁是密密匝匝的竹丛、杜鹃、冬青、女贞、胡枝子灌木和一株株高大挺拔的树木,有松树、有漆树、有槭树、有山杨、有栎类、更多的是硬阔类杂木。数十米林带后便是如刀削般壁立的悬崖,悬崖峭壁中看不到土壤却生长着一株株松树、柏树、铁棂子树,让人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的同时更感叹于这些树木顽强的生命力。
“上山这段路有多远?”年主任问。
“号称十里,其实没有那么远,我觉得也就是六七里路,只是路陡多弯,一个人上下山无聊时就默默地数弯道,上山总共有四十九道弯。”老刘说。
我不由咂咂舌头,在惊叹于这么多弯道的同时相信老刘说的是真实的。“你上山得多长时间?”年主任问。
“前些年四十分钟就可以登到山顶,现在不行了,现在至少要一个小时。”
这是一个春天里的阴天,应该说是登山的好天气,我又是一个常常爬山的人,巡山护林、检查工作每月少说也要爬十多次山,但那爬的几乎都是较平缓的山路,像登铁山顶峰这样几乎直立的山路还是很少攀登。约行一公里,气喘吁吁的我汗流遍体衣衫湿透,眼前金星四射,脑袋瓜嗡嗡直响,人几乎不能站立。“缓缓气吧。”我有气无力地坐到路边的石头上。
“这里不能缓,到前面山嘴处再缓气,春天和下雨天这里常滚石头,夏天倒好些。”老刘说。
我疑惑地抬头仰望山顶,原来我们正处于山凹处,路上是光滑俊俏九十度直立的悬崖。下雨天,雨水使山石松动,容易滚落石头。春天山顶容易滚落石头,大概是冻拔的缘故吧,冬天大地封冻,土壤结冻膨胀而升起,连带山石升高。至春季解冻时,土壤下沉而山石留在原位造成山石空悬,因而容易滚落。我只好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前行。
不时有早于我们上山的游人三五成群地走下山来,我们要站在路边侧着身子才能相互让过,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登山的速度,“上铁山只有这一条路吗?”年主任问。
铁山四面危崖万丈,沟壑深邃,在我印象中也是只有一条路。“据说南面有一条通虞关的小路,十多年前我走过一次没有走通,转来转去两小时多只好原路返回了铁山顶峰。”
在一山脊梁处,年主任指着路边的竹丛坏坏地笑着对我说,“你看看竹子后边。”
我拨开竹丛,一阵阵昏眩,半米宽的竹丛后即是悬崖峭壁,自小就有“恐高症”的我不由后退了两三步,身后的竹丛外同样是峭壁悬崖,竹丛间只有一条约一米多宽的小路,好在只数十米,山脊增宽,路旁也出现了一株株大树。
我们走走歇歇,歇歇走走,在浑身无力,双腿发软几近绝望时,铁山顶峰突然呈现在眼前。我们终于登上了顶峰,巍巍铁山终于被我们征服了,终于被我们踩在了脚下。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也就是说我们登山用了一个半小时、九十分钟。
铁山分为北峰和南峰,我们是从北峰的最南边登上铁山顶峰的,首先进入眼帘的是高大的广播电视差转台和林场建设的两间砖混结构平顶房屋,屋顶建有一高台,这是防火瞭望台和无线电台差转机房,无线电台信号覆盖徽县5个国有林场,这就是老刘常年驻守铁山的家。年主任和老刘一个在屋内一个在屋顶调试电台信号,我则独自一人游览。北峰是一个狭窄的平台,长六七十米,宽十至四十米之间,占地约两亩有余。机房北则有一巨大的古碑,露出地面部分高达2.2米,宽约1.0米,厚0.3米。古碑因年代久远早已分化,裂痕数条,碑面已没有任何文字的痕迹。紧靠古碑的北则是一以石块为墙基的低矮的座南面北的古老的房屋,石墙极度倾斜随时有倒塌的危险。越过古屋,满目苍痍,残砖碎瓦,断碑残垣,处处是火堆和围着火堆就座的善男信女,屁股下是飞龙雕饰的古砖和残碑,更多的游人则匆匆地穿梭于各庙宇间,上香、求佛、许愿,也有许多手提相机疯狂地拍照的。东西两面紧贴山崖的建筑物已全部倒塌,只有那荒草丛中剩下的已分化的石砌桩基还在证明着它们曾经的存在。向北行,地势逐渐增高,攀上二十余阶台阶便是正殿祖师殿,后依次是魁星楼、娘娘庙、关帝庙等,随着地形的变窄,这些建筑也依次变小。站在最北端,徽县城尽收眼底。
据县志史书记载,铁山顶峰早先还建有元帝庙、灵官殿、文昌阁、药王殿等历史悠久的建筑物,明朝礼部尚书胡潆奉旨寻访太极真人张三丰(也有实为寻访建文帝的说法),清代张绶、张伯魁等几位徽县知县名人曾在大殿内题记,然而这些都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只是曾经和传说。我在为这些古建筑、古名胜的消失感到惋惜的同时又不得不惊叹于古人的勤劳和聪慧,石条、古碑数百斤,还有那古砖古瓦是如何运到这陡峭的山顶的。
年主任和老刘完成了工作过来寻我,老刘则成了我免费的导游。“据说早在春秋时期铁山就有宗教寺院建筑,但是现在已找不到能够证明这些的资料了。史书记载的是从宋朝开始这里就有宗教寺院建筑,明清时达到鼎盛,基本毁于建国后‘文革’和‘大炼钢铁’时期。铁山原有许多好东西,现在都已失落了。我原先发现过元朝的古碑,建议寺院会长迁移到太和庵保管,会长也很重视,安排几名愣头青少年迁移,结果石碑被率成了碎块。铁山最出名的人要算是庞道士了,传说在此升道成仙。”老刘指着西北角一土堆说,“那里就是庞道士的坟墓,原先立有一古碑,介绍庞道士生平,我记得从上面看到庞道士是元朝人,可惜的是古碑也没有了踪影。”
我忽然想起了昨晚查阅资料时读到的由清代乾隆、嘉庆朝翰林国史纂修、文渊阁校理、徽县人张绶题写的《铁山铸钟记》;铁山在城南四十里,双峰卓起,时出云雨,其色似铁,因以得名。刘子羽谓蜀口栈道之隘,即此焉。自下而上约十里,路仅容足,步步陷绝……我徽一大观也。峰间旧有玉皇阁、祖师殿,创自宋淳化时。康熙戊辰有赢虚道人,年百六岁,从崂山来。筑茅山巅,与其徒任永祥募化十方,累石伐木,大扩旧址,增建圣母观音、文昌、药王各官……今岁夏五月,信士太学生李逢时等、道人赵至善又购炭募钟,铸钟一……
“山上原先是不是有一口巨钟?”
老刘领我到西南角指着一倒塌的角楼说,“这就是钟楼,原先钟敲响时徽县城都能听见。直到‘大炼钢铁’时,此钟才被毁。”
从北峰返回,越过机房,沿小路继续前行不足百米即是南峰,南峰略高于北峰,是铁山最高峰。山顶阔约400余平方米,建有玉皇阁,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仿古建筑,工艺精良,殿中央塑玉皇神像。老刘告诉我们这里供奉的是铁山最大的神。玉皇阁毁于“文革”中,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原址原样建造。庙会时铁山人山人海,夏季也不时有人登山,但一到冬季,山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是白茫茫的雪海,连一个鸟兽行走过的痕迹都没有,甚是寂寞。
“那山上的鸟雀都到哪里去了?”我不解地问。
“山上太冷,大雪覆盖了一切,鸟雀寻找不到食物就只好都飞到山下面去了。”
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老刘领我们到西则的悬崖边,“下边就是神仙洞,传说是庞道士修道成仙的地方。也有说法此洞叫神仙道,传说是铁山顶峰建造寺庙,庞道士负责采购粮油蔬菜生活用品,每日背着背篼从此山洞进去,不足半小时就背着满背篼的蔬菜和生活用品回来了。有一个小木匠很好奇,悄悄地跟在庞道士身后想探个究竟。刚刚到洞口,庞道士发现了小木匠,庞道士嘱咐小木匠紧紧跟在自己身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说话。进洞后,满山满地都是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小木匠不禁惊叹道啊这么多的菜。霎时间,山间涌现出了许许多多的人,庞道士消失的无影无踪。庞道士空手回到了铁山顶峰,而小木匠则被留在了四川,据说半年后才回来。”年主任攀着悬崖峭壁下到了神仙洞,洞外万丈深渊,令人头昏目眩,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更不要说下洞去了。也有数人争抢着下洞去。神仙洞建有木门,高三米有余,深七八米,宽六七米。的确,南峰山顶也就十余米宽,洞再深就从东则的悬崖上穿透了。老刘又领我们来到了玉皇阁后铁山顶峰最南端的“南天门”,这里也是人山人海,原本想让年主任为我拍摄几张照片留念,只好放弃。挤上观景台,头昏目眩,双腿抖索不能站立,浑身轻飘飘欲飞翔而去,恐高的我匆匆后退了数步,然而眼前奇绝峻险的美景又诱惑着我踮起脚尖眺望远方,天空、山川、大地、河流瞬间变的渺小起来,那从天际间钻出的婀娜多姿的嘉陵江犹如一条彩色的飘带缠绕在铁山脚下,那上游的嘉陵镇、火车站、火焰山、鸡公崖,那下游的虞关古渡口、仙人雄关、棒棒崖无不变的只有巴掌大小,我自己也仿佛变成了站立在 “南天门”外的“千里眼”,我也才真正体味到了什么叫做“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了。
从南峰折回,我又一次来到了北峰祖师殿前的空旷处,面对散落在荒草丛中精美的陶塑蟠龙和精雕细琢的古砖古瓦,面对被风雨剥蚀的文字全无但依然矗立于荒草中残缺的古碑,面对毁坏后还遗存的数十处残垣断壁,我心中涌现出几分难言的欲哭无泪的酸楚。
本文写于2014年5月,入选团结出版社出版的《当代文学作品选粹2015》,并发表在《青泥岭》2015年第4期
作 者 简 介
杜锋,男,1969年11月出生,甘肃徽县人,现供职于甘肃省小陇山林业实验局麻沿林场,林业工程师,喜游山水,爱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