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社英丨割芦苇

我们村东南方一二里地,有一条小河,小的连名字也没有,我们就叫它河渠。它的上游在西南方二三里地,那里有许多小小的泉水自然涌出,水道纵横,汇成一条小河,流过我们村再向东南三四里远。河水变宽变浅,画成我们西北地区很少见的小小的池塘和水田,这里经常种着水稻这种南方常见的粮食作物;六月天热时,还有清丽高洁的荷花,啾啾鸣叫的水鸟,很有几分水乡的柔媚与润泽。

等它流到我们村地界的时候,水势骤然变大,河道也忽宽忽窄,中间形成一个水潭,约莫两三分地大的样子,水面平静,阵阵微风荡起涟漪,水面上经常有蜻蜓盘旋,时而掠过水面,时而疾飞远逝,解释着“蜻蜓点水”意义;还有许多长着六条腿的浮游生物,有个奇怪的名字叫油葫芦,它细细的身体黑黑的,六条腿支撑着身体,轻松地漂浮在水面上,后面两条腿像一个划船的桨,往后一蹬,就往前滑行一大截子,体态从容而优雅。但是,我们这一带却纷纷传言这个水潭深不可测,小孩子站在岸边,也会被水里的怪物吞噬。因此,我们村小孩到河渠洗澡,总是要避开那个深潭。

那个深潭的上游,长了许多芦苇,春天发芽时尖尖的,像一只只射出的箭,转眼间就长成一片茂密的芦苇。这才是初夏,不知名的水鸟忽而落到芦苇尖上,将芦苇压成一张拉开的弓,忽而扶摇直上,将一串鸣叫抛到如镜的水面与蓝天白云之间。秋天到了,芦苇叶子枯黄,它头上的穗子忽然飘出许多芦花,那芦花轻柔的飞舞,告诉我们风的方向。

这时,割芦苇的季节到了,我们拿着短短的镰刀,一个一个去砍,别看芦苇很细,大一点的也不过像人的大拇指一样粗,但是它很有韧性,如果一下子砍不断,它就会裂开变软,这个芦苇也就废了。

我们这里不像白洋淀用芦苇编席子,那是不怕裂开的,反正最后也要将它压扁片成芦苇条,再坐在地上编出一张一张席子。我们是把大的芦苇挑出来搭顶棚,先剥去外皮,露出芦苇光滑的身子,它白里透一点黄,用它编成四四方方的格子,上面盖上席子,房间就又干净又暖和又体面。剩下的小芦苇,也不能开裂,把它用绳子编成长方形的箔子,盖房时铺在椽上面,再盖上一层泥,上面均匀地撒上瓦,房子就盖好了。

所以,我们割芦苇,不能着急,要攒够力气,一刀一个,砍倒后摆放整齐,捆成直径不到一尺的小捆。收工的时候,就一人一捆扛在肩上,像担着扁担一样,走一步坠一下,一个跟着一个,沿着田间小路,颤颤悠悠扛回家去。

最懊恼的是与连畔种地的郭家村争着割芦苇,本来,以河为界,东南方的芦苇归郭家村,西北方的芦苇归我们陈家村。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却是上游归郭家村,下游归我们村,而且总没有一个明显的边界,我们村每次都要打听郭家村割芦苇的时间,总想抢在他们前面,多给自己村割一些,仿佛只有这样心里才有满足感。如果郭家村先割了,就大声抱怨,觉得吃了莫大的亏。我们嘴里骂骂咧咧,诅咒郭家村,好像遇见不共戴天的仇敌。

有时,两个村同时割芦苇遇上了,常常互相开骂,到分界的地方,就派二杆子去威胁对方,俗话说:凶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为了芦苇,两个村都结了仇,谁家要把女儿嫁到河对面的郭家村,都仿佛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在村里抬不起头来。所以我们村与连畔种地的郭家村人很少来往,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河,隔着一片芦苇。虽然我们知道,芦苇不用种,秋冬割了春天继续长,但还是跨不过一条小小的河渠;其实这条河西边上游不远处,就有一座桥,但我们还是很少走到桥那边。

春暖花开时,我们到河渠洗衣服,往往喜欢坐在刚刚发芽的芦苇地里,坐在那个深潭边的石头上,脱光了脚,在水里一拍一撩,溅起许多水花;冬天时,还喜欢跑着跳着,追逐雪白的芦花;喜欢拿着锄头,在河渠的沟沟坎坎挖白白的一节一节的甜甜根,其实就是芦苇的根。据说它熬汤喝能治咳嗽,可是我们挖它,不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喝那时很少有人尝到的甜味。

作 者 简 介

陈社英,1956年出生,陕西西安人,青少年时期生活在灞桥区新合街办陈家村。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1977年考入蒲城师范,后来考入陕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进修学习。长期担任中学语文教学工作,曾在《西安日报》《三秦都市报》《女友》等多种报刊杂志发表过散文作品。作品收入《青年散文一千家》等文集并受到著名作家的特别点评。曾担任《青少年文萃》编委;全国青少年作家作文大赛评委;《古都文萃》杂志副主编。2015年出版散文集《美丽而疼痛的村庄记忆》,始终认为文学与教育是自己放飞理想的双翼,是慰藉心灵救赎自我最初与最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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