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亚丽丨命运虽多蹇,结局却圆满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农村的我,童年里最难忘的是鼻梁上架着花镜的奶奶,在昏暗的油灯下低头为我们缝缝补补的剪影。风从堂屋灌进来,油灯的火焰不断摇曳,趴在桌边写字的我猛一抬头,看见奶奶花白的头发在微微飘动。她抬手把针在发间划拉两下,继续专注地劳作,全然没有瞅见旁边发呆的我。无数个夜晚,我的家庭作业都是在奶奶的灯下相陪中写完的。往往我写完钻进被窝了,奶奶还在埋头缝制。那灯下的剪影,成了我挥之不去的童年记忆。
奶奶打小就命苦,一出生便被她的祖母以初一生的丫头命硬,犯月生克父母为由送了人。养父在她五岁那年病逝,养母再嫁时又把她送了回来。嫌弃有加的祖母,以及从未共处过的姊妹排挤,让奶奶的少女时光过得辛酸不已。好不容易熬了到成年,十七岁时我的外曾祖父因欠债还不上,便将她顶账许给了我的爷爷。在婆家人的眼里,这个花钱买来的媳妇肚皮还不争气,一直没开怀,未能给夫家开枝散叶。婆婆夹枪夹棒的话和不时甩来的冷脸子让她堵心了好多年。最后在婆婆的应允下才抱养了别人家生命垂危,打算扔掉的女婴。
据奶奶说我妈初抱进门时瘦弱的像只小猫,耳朵眼里都生了蛆,她的生身父母觉得难养活,本打算扔掉的。想想是条命,再看着孩子瘦弱娇小的可怜样,联想到自己的悲惨身世,奶奶决定无论吃多少苦,都要尽力把她抚养成人。
听奶奶讲,她和爷爷年轻时挣得钱都砸在我妈身上了。除了治病,就是给这个瘦弱嘴刁的丫头买零嘴。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我妈妈十二岁便长成了一米六多的大个子,只可惜智力残缺,适龄时送去学堂连读了四个一年级,最后仍是被老师劝退回家,为此奶奶哭了好久,但也就此认命。
母亲笨拙,奶奶不放心她远嫁,只好招赘在家。我们姊妹三个自打生下来,都是奶奶搂在怀中养大的。我印象中,但凡看见母亲,总是在灶膛里拉着风箱烧锅。母亲做不来针线活,我们姊妹几个的衣服都是奶奶自裁自剪,一针一线手工缝制的。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需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记得月夜里奶奶盘坐在草墩上,一手摇动着嗡嗡叫的纺车,一手捏着绒软的棉穗子在纺棉花。也想起在二奶奶家堂屋的织布机前左右穿梭,忙于为我们赶制做棉衣的粗布而全神贯注劳动的奶奶。
后来我的父母离异。母亲远走他乡,父亲另立门户,又都各自组建了家庭。我们如同弃儿,是爷爷奶奶收留并供养了我们。彼时看到同龄的孩子牵着父母的手我会不自觉地落泪,总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却全然没有想到我可怜而年迈的奶奶,七十多岁终生未育的她,养女半路离家,还留下三个年幼待抚养的孩子。我只悲伤着自己的悲伤,却丝毫没有考虑到奶奶的心里会有多痛。只是自此奶奶的话很少,除了手中不停地劳作。她不抱怨,却难展笑颜,可我有好几次瞅见她在偷偷地拿手绢抹泪。
在我儿时那个贫穷的年代,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平日里吃不起的糕点。印象中奶奶从舍不得吃,总是用小竹篮把这些吃食挂起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让我们姊妹几个分享。奶奶和爷爷一辈子很节俭,却总把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悉数留给我们。我的爷爷生性开朗,喜欢给人说媒,也撮合成很多桩美满的婚姻。每次答谢媒人时给的糕点,爷爷都舍不得吃,用纸包回来带给我们。我奶奶更是对自己吝啬,有一次回娘家路遇熟人给了她两颗水果糖,都舍不得吃,硬是装兜里带回家,咬开了让我们分食。
奶奶的衣服经常是补丁摞补丁,活脱脱旧社会走出来的贫农。可她却很知足,说旧衣服穿着随身,舒服。还说起码现在能寻片儿布来补,旧社会穷得连个布丝都找不见。而我的印象中我们姊妹几个却从未穿过破衣烂衫,即使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奶奶说别让人家瞧不起咱。除了下地干活的衣服有补丁,平时她也不让爷爷穿打补丁的衣服,说男人出门得体面。
现在回想奶奶的一生呀,太苦!可是在人生的最后几年,奶奶活得很舒心,常常是眉开眼笑。因为我们姊妹几个都成家有了各自的孩子,每个家庭都很和睦,孩子们也都聪明可爱。奶奶总笑着说:“这下我要是到底下去见你爷爷,也放心了!”
奶奶终年九十岁,寿终正寝在自己的卧房。我回去奔丧时,见到了尚未入殓的奶奶,望着她宛如熟睡的容颜,摸着她清瘦的双手,我泪如雨下。心中默念着——别了,我至亲至爱的奶奶。今生您和爷爷如同我们的再生父母,虽然咱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你们都是溶入我生命与血液的亲人。都说功德圆满,方能得道升天,位列仙班。在我的心中啊,奶奶从来都是仙,她虽然有着命运多蹇的一生,却是舍己为人,心怀善念的一生。她用一辈子的任劳任怨与辛苦节俭,撑起了三个孩子头顶的一片天,让我们姊妹三人得以长大成人,让这个美好的人世间多了三个相亲相爱的和谐小家。
作 者 简 介
茹亚丽,女,70后,河南省郑州市人。喜欢阅读,热爱播音。现就职于公安局的基层派出所,是一名从事后勤保障工作的普通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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