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乘画舫寻那个小妞儿
中国古代，农耕文化在遭受游牧文化撞击后，往往保守地竖起一道高高的围墙，并在围墙的墙根下，凿出一条环抱城郭的河，“双保险”地保护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田”。 因而大凡中古老城，都有一道围墙，围墙下都有一条河。但是，随着多元文化的融合，这些墙，这些河，历经千年风霜的冲刷、雨雪洗涤，该坍塌的坍塌了，该干涸的干涸了，还有的城墙，早已被历史的车轮碾成了细尘，了无陈迹。
然而，在济南，老舍先生笔下的中古老城，虽然“睡着了的大城楼”永远地睡着了，但“狭窄的古石路”渐渐宽了许多，“环城流着一道清溪”，也历经６００多年的沧桑，依然清澈如旧，“倒映着山影”，“宽厚的石城墙”，也没有完全夷为平地，留下了一截墙角，筑起一座金黄色琉璃瓦覆顶的“红色”阁楼。
老舍先生笔下的“清溪”通航后的又一个周末，我在“石城墙”下的绿柳丛中，寻得上船的码头，乘上一只画舫轻舟，开始寻找“岸上蹲着红袄绿裤的小妞儿”的旅途。
逆水西行，南岸的绿柳掩映下，秀石错落中，隐约可见石砌的河岸，三只石刻的虎头，探出笔直的岸壁，张开的大嘴，喷射出三股清澈的泉水。而泉水轰然下泻，坠落泉池，激起的水花，如雪似雾。也许正值中午，池边挤满了掬水而饮的游客，挤满了拎壶携桶的打水人。我知道，济南的泉水闻名天下，到济南一游若不尝一尝泉水的甘洌，正如外地朋友所说，“没有真正到过泉城”； 我也知道，在泉边打水的“老济南”，打的不是水，打的是“齐门之胜地无双”的自豪与荣耀！我还知道，河岸的石壁，直上直下，如济南人耿直的性格，热情中不乏宽容，笔直地规矩着“清溪”的悠悠岁月。
穿过琵琶桥，驶过九女桥、玛瑙桥，但见两岸婆娑的绿柳下，争艳的花丛中，不时闪过独处的垂钓人，闪过群聚的下棋人，不时闪过情侣们亲昵的身影。透过灵动的清澈水面，我寻找那个“红袄绿裤的小妞儿”，只见清澈的水面，宛如一面透明的玻璃镜子，把垂钓的人、下棋的人，还有亲昵的情侣，一起倒映在水中，仿佛人在龙宫，与悠游的鱼儿同乐，就是不见那个“小妮儿”。
过了南门桥，又是一个景色。这个景色，既不是澄碧的涟漪，也不是跌宕的清冽，更不是烟波浩渺的静谧清幽，不是绿深红透的诗情画意，而是都市繁华的景色，泉城新貌的景色。这个景色，携“家家泉水”古风，拽“户户垂柳”古韵，由荷花喷泉“喷”出，由蓝色泉标矗起。而这个景色在我看来，喷泉喷出的是“齐鲁首邑”的荣辱历史，泉标矗起的是“方物之盛”的兴衰反思。我静静地坐在画舫里，看岸边行人如织，听车水马龙喧嚣，船头脆生生劈开波澜，让我心中浮想联翩：如果说元好问仅仅是因为“羡煞济南山水好”而“有心常做济南人”，这是不够的！因为济南不仅拥有“四面荷花三面柳”的雅致，“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清幽，济南还拥有“四面”淡泊，“三面”从容，拥有“一城”的现代，“半城”的厚重！
画舫过坤顺门，进城西的“清溪”。宽宽的溪流，被两岸叠立的奇石、蘸波的柳丝挤得窄窄长长。岸边的柳树下，横眠一叶孤舟，让我想起了明代山左诗坛盟主王象春的诗，只是时过境迁，不见了屋后的停针女，溪水旁的浣纱西施，只有跨溪的板桥，一半是繁华，一半是幽静……我还没有从王象春的诗景中走出，画舫已从趵突泉边驶过。
画舫在“倒影摇青嶂”中扬波，在“澄波映画楼”中缓行。那百泉汇成的湖，湖岸拂疏，湖水澄碧，清幽着幽径回廊，荡漾着拱桥曲堤的身影。荡波的轻舟，摇曳着亭榭歌台，划破了佛山倒影，而跳波的鱼儿，低飞的鸟儿，跃起海佑的神秘，掠出名士的传奇……最让人心动的，是那白如雪、红似霞的十顷荷花，她虽承恩于风流皇帝的扇面之上，争渡于文人骚客的青盖之下，跃然于丹青妙手的水墨之中，但历经千年雪霜，依然“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依旧“香远益清，亭亭净植”，“濯清涟而不妖”，演绎了生命的情愫，洋溢出华彩的诗章，滋润着每一个爱荷人的心……
沿着环城的“清溪”，我从“石城墙”下的绿柳丛中登船，又从“石城墙”下的绿柳丛中下船，转了一圈没有找到那个穿着“红袄绿裤的小妞儿”，只好踩着61级青石垫脚的台阶，登上了古城墙。
那台阶，一级级提升着我，把我从古代送到了近代，又从近代送到现代。鎏金牌匾、碑文，还有镌刻的修建碑纪，通通镶嵌在中古的老墙上，无不光彩照人，却又无不印证那场因为不同信仰、不同意识形态而引发的战争。而我再登44级台阶，回首仰望花岗石贴面的环廊抱厦，攒尖宝顶的翘角重檐，还有绘有山水、花卉、鱼虫、飞禽、走兽的廊阁，仿佛又把我从现代送到了古代。
我无法穿越历史的时空，只能翻开历史的长卷，从史册的字里行间，寻找这堵墙的记忆：“齐师灭谭”，那是农耕文化的倾轧；“鲁桓公会齐于泺”，那是农耕文化的融合。更多的，是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海洋文化的碰撞与融合，镌刻在了这堵保留下来的厚重墙上，任后人圈圈点点，任后人思考……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