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兵科丨又见风筝
春天又来了,无边无际的天空一片蓝湛湛的,快快活活的春风也吹出了人整整一个冬季蛰伏得很深的思绪来。这个时候的天空里,倘若望不到风筝,哪怕是一只风筝,任谁都会生出些许淡淡的遗憾。这应该是个风筝飘舞的季节,春天的天空是属于燕子和风筝的。
在我童年的时代,也是春光灿烂的时节,我也曾很潇洒地将一只风筝送上过天。之所以我还清晰地记得,是因为那是我放过的唯一的风筝。那只风筝是一位捡破烂的脏老头给我扎的。
我的整个童年是在一个叫小干的岛上度过的,那是我姑妈的家。那脏老头就住在姑妈家的隔壁,住一间黑咕隆咚的小屋。姑妈说他在文革时被打成黑五类,坐过牢,受到过刺激,叫我不要去理他。
脏老头孤身一人,捡破烂为生,出外从不上锁,偶尔卖得俩小钱,就上小店打几两酒,晚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干巴巴地独自啧着、哼着,没人搭理他。而我却对他很好奇,反而觉得他胡子拉碴畏畏缩缩的很神秘也很可怜。
我是他小黑屋的常客,每次我是偷偷地去,脏老头也不嫌,在外捡到铜板之类的小玩意,也巴掌一伸:“小鬼头,给你玩。”有时,他高兴了,还变着法儿给我折个纸猴儿,枯枝一般的手,却是绝巧活。后来我才知道,他年轻时就是个跑江湖的卖艺人,还学得一手编扎的好活。
姑妈家虽在小岛上,但出门便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明晃晃的春光里,绿油油的庄稼一派生机,还有成片连块的盐田,白花花的盐垛一个个小山包似的。那也是个太阳晒得人生懒的春日,我便想着这时候要是能有个风筝放放那该有多好呀。
对,让那脏老头给我扎一个,看他心灵手巧的一定会扎风筝。于是我去小黑屋磨蹭着要脏老头给我扎只小风筝。不料,他眼珠暴暴地朝我发火:“扎,扎,扎你个小鬼头!你这小鬼头快活得没事做呢,让我给你扎,那日后哪个来给我扎!”我吓怔了,流着泪怏怏不乐地走出了小黑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脏老头发火。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有人在外面轻轻敲我睡的房屋的后窗,“喂,小鬼头,出来。”声音极轻,原来是脏老头!我没惊动姑妈,悄悄地披衣溜出去,跟他进了那小黑屋。脏老头走到角落里拿出来一样东西,朝我面前一晃,啊,风筝,是风筝,一只漂亮的老鹰,黄嘴,绿眼,张着两翅活像要飞。“给我的?”我的心跳得突突的,脏老头儿用枯枝般的手摩挲着我的脑门儿,“给你扎的,欠你的呢……唉,想要的得不到,心里总是很难过的……”脏老头儿咿咿呀呀的,像喝醉了酒似的梦呓,我听不懂,而且也不明白,他为啥拒绝了我后来又给我扎风筝?真是个怪老头儿。
第二天,我来到了空旷的田野上,紧拽着手中的细绳儿,借着暖暖的春风,奔跑着,追逐着空中的飞鹰,那份快乐,那份骄傲,那份自豪,童年时就只有那么一次。玩够了,我就在田野上寻觅着马苋菜,那翠绿的马苋菜,挖了,晒干,蒸熟,再撒些盐花儿,打嘴巴也不丢。脏老头给我扎了风筝,我无以回报,只有这马苋菜啦!
我将一书包沾泥的马苋菜全部倒在了脏老头的小木桌上,讷讷地:“蒸了,你喝酒……”脏老头呆呆地看看桌上的野菜,又定定地望着我,那怪异的神情好吓人!哪知他眼圈红了,嘴颤颤的,胡须儿抖抖的,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反而是我向钻在破烂棉絮里的脏老头儿绘声绘色地炫耀着我放风筝的得意,他侧着脸,喃喃地:“飞,飞,飞……”我见昏暗的灯光下,他眼角隐隐的闪光。
要上小学了,也要离开姑妈家了,临走前的晚上我跑去那小黑屋与脏老头告别,他用枯枝般的手擦着昏花老眼:“哦?小鬼头真要飞了,真飞了……”离开时,我就只带走了那只脏老头给我扎的风筝。
但我没想到的是,从那以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回到过小干岛,也再也没有见过那脏老头儿。后来听姑妈说,几年后的一个很冷的冬夜,那个脏老头儿就撒手走了,死得时候眼睛睁得大大的。直到今天,我都没有了解多少脏老头的身世,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后来许多许多的日子里,我曾执拗的问自己:脏老头他这一辈子有没有放过风筝?我后悔,那年麦苗儿青青菜花儿黄的季节,我没悄悄地问过他。
“爸爸,快看,我把风筝放上天了。”广场上,一个小女孩的喊声打断了我悠远的思绪,我抬头一望,见高远的天空中,一只只五彩斑斓的风筝像嬉戏的孩童,正与春风捉迷藏。我像许多人那般驻足观望,快活的风筝就在我的视线里飞舞,飞舞。
又见风筝,我的眼角竟有些湿润。
作 者 简 介
虞兵科,男,浙江舟山人,70后,舟山市作协会员,《行参菩提》签约作家,创作以海题材为主,出版有散文集《潮起潮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