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刚丨乡村稻场
尽管曾经的乡村稻场,早已经淡出乡村,盖满房屋,取而代之的是各家的院落,但是,岁月里那些与稻场有关的乡村记忆,依然鲜活在我们这一代人心灵深处。
我们村是一个大村子,4个生产队,起先的稻场在村子西头,一座水坝的旁边,沿着山势开辟成平平整整的四台,分属四个生产队。属于我们队的是第三台,现在回想,大约三百平方光景。稻场除了收割晾晒一派忙碌,逢到开群众大会或者放电影十分热闹以外,平素显得冷清,除了过路,除了几只狗追逐嬉戏,没有其他事物。稻场的最下边是村庄,栽了一排桉树,上边是公路。不论哪个队放映电影,稻场就热闹得像乡村节日。全村数百口人几乎倾巢出动,人来人往,大呼小叫,伴着笑声,伴着咒声骂声,伴着哭声……许多年过去了,那些场景不时在心中闪现,却是已无法再次经历。
在那个物质匮乏饥饿的年代,大人孩子都难于忘记乡村打牙祭。因为要耕田要靶地,生产队就养着牛群,我们队还养着一群骡马。放牛的时候,老牛滚下山坡,折了腿脚,牛老得犁不动地了,或者看着牛群壮大,队长会计就寻个借口,比如喝了秧酒(大春栽插结束),那些折了腿脚、老弱病残,该或不该的牛就进了牙祭的汤锅。打牙祭安排在稻场上。那一天,一个生产队家家熄火,按人头拼米拼菜,吃那个年代的乡村大餐。一大早,要杀的牛就被拴在树上,先用布把牛眼睛蒙上(据说,牛是有灵性之物,不能让它看见杀生之人,以防被牛鬼缠住),再用绳子打扣缚紧牛的四足,几个壮汉发力一拉,牛在叫声中轰然倒地,然后牛在悲鸣中被杀死,然后被肢解。稻场上就用土基砌灶,支了三口大锅,一口煮全牛汤锅,一口煮杂菜,一口焖饭(加适量的水,烧好火加好柴,盖上一扇簸箕,个把小时就可以吃了,很省事),临近晚饭时间,稻场上就四处飘香。
冬天,浙江人到我们地方转地放养蜜蜂,稻场又成了放蜂场。他们搭建一个人字形的帐篷,两三个人一个养蜂小组。出门不易,要买粮食和蔬菜,还要四处找柴烧(不像现在有煤气和电炊)。上山找一点,在没人的地方随手拉一点菜园里瓜棚红豆杆的事情也随时发生。所以,也就不时有村中妇女在菜园里咒骂,尽管大家都说肯定是养蜂人干的,但好像没有人到稻场上吵闹过,似乎,恶毒咒骂之后事情也就随之结束。意大利蜜蜂是新鲜事物,村子里(包括邻村)就有人惦记,慢慢地,就有盗窃蜜蜂的事件发生。有连箱子抬走的,有掀开箱盖只提走蜂脾的。派出所查处了几起,我们村发生的一起很有趣,查来查去是内贼——养蜂组的一个社员偷偷卖出来的。彼时,反复听大人说,我也想明白了事情究里,不卖是集体的,卖了(钱)是自己的。总之,一年两年过后,我们地方也有不少人开始饲养意大利蜜蜂,还有人着手本地中蜂的活框饲养改良。
我们生产队率先单独建稻场,紧挨着村庄建在东头,舂了土围墙,还盖了队委会(室)和仓库房。队里找到了一宗副业,为县邮电局做水泥电杆。在稻场上完成的该副业利润丰厚,生产队在全大队率先购买电动打谷机,随后又买了一台扬谷机。开始扬谷的那个夜晚,围了很多人看,传送带把饱满的谷粒扬出四五米,把碎草和秕谷留在一二米开外。一群孩子看了新鲜,就退回到仓库房疯玩,玩累了就一个个歪在墙角沉沉睡去,一直到大人忙结束,分到各家的稻谷要背回家了才找孩子。如果在白天,可以在仓库房捕鸟,三五成群的麻雀觅食,飞进库房,我们把门窗一关,抬着大竹扫把满库房追撵,鸟雀筋疲力尽落在墙角被逮住。
那些年,稻谷归家后就堆放在浆过牛粪的土楼板上,至于怎么晒怎么碾米现在印象全无。现在记得的是包产到户头几年的事情。谷子收回家堆在楼上,我的爷爷就把自己捂在谷堆里,用揽筛捋草,再把干净的谷子像田地开墒一样理出墒沟,还要天天翻动。生产队分给我家的稻场远,母亲就忙着在我家房后和其他队的人家调稻场。母亲身材矮小,晒谷子那几天,每天要从楼上背撮在麻包里的谷子到稻场上,晚上晒好又要背回来。我们天天围在家里的时候,人小背不了,只能打打下手,拿拿蔑耙撮箕和口袋,到能背能挑几十斤的时候却又离开村庄到县城读书。还好,到家里院子浇灌了水泥地板,晒谷场也从稻场转移到院子,收晒谷子从此省了不少事情。和我家一样,村子里大多数人家都把谷子放在厦台上,就在自家院子里晒。
乡村稻场从此被一户又一户人家分割。村西头的大稻场,十来家人,村东头的稻场,也有四五家人,生产队分给我家的稻场和人调换成后山上的菜地,不到四十平方面积,现在还种着菜。
刊于2012年10月13日《楚雄日报》
作 者 简 介
何刚,男,汉族,1968年生于牟定。1988年开始业余文学创作,至今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近600件。出版小说集《哪块云彩不下雨》,编撰连环画《一块豆腐》,编撰企业史书《牟定电业52年》,采写长篇报告文学《彝山金喜鹊》,编辑(执行)散文集《化佛传说》《山茶花开》,作品收入70余种选本,获县级文学征文一等奖9次,州级以上奖励17次;现为云南省作协会员,楚雄州作协理事、中国西部散文学会牟定分会主席,《牟定散文》《青龙中学校刊》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