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在青春的画布上/赵波
一、欧阳
欧阳,本名欧阳双喜,我的高中同学。因在学校时仗义疏财,打架出名,无人敢敌,也因为他的复姓,大家都简称欧阳。
我和欧阳同班,他当体育委员,我是宣传委员;他当班长,我还是宣传委员。我俩共事不到半年,便成了铁杆兄弟,吃住在一起。听说他在家上初中时就泼皮成性,打架勇猛。拇指粗的棍子打到对方头上眼都不眨一下。我曾问过他这事儿的真实性,他有点害羞的样子,一再说:传说,都是传说。
刚开学,欧阳因为个子高、体格壮被老师指定为体育委员。他学习一般,但篮球打的顶呱呱。三分球,他眼一眯,头一歪,同时身体下蹲成虾状,“嗖”地跃起,球在空中划一道美丽的弧线,准确地落入网中,很少擦着篮板。
我俩一块去食堂吃饭,他买馒头,我打饭。卖馒头的窗口只有一个,每次都是十几个人在那儿挤,谁能耐大谁先买。很多人被挤得前俯后仰,半天买不到一个馒头。欧阳总能在“乱军中取上将首级,”随买随走。所以我们都喜欢与他合伙。有时候他一次能买十几个,高举着馒头在人群中蜿蜒前进。
他班干部的“乌纱帽”是怎样掉的呢?
第一次,操场上两个班上体育课,我们班和另外一个班。因为那个班的李大胆抢了我班张小旺的篮球,张小旺去要,被李大胆照屁股上踢了一脚,又把球砸在张小旺的脑袋上。李大胆是学校附近人,一般人不惹他。
这时候欧阳正在打比赛,听说后找到李大胆,与之理论。不料李大胆不给面子,想与欧阳动手,被欧阳一把推倒在地,围观者都哄堂大笑,李大胆竟哇哇大哭起来。后来大胆他妈找到学校,非要校长开除欧阳,因为大胆他爹是学校所在村的村委委员,学校撤了欧阳的体育委员职务。但是我们班同学不干了,大家纷纷抗议,为欧阳鸣不平,有几个女生还流了泪。
班主任平素对欧阳好,便实行偷梁换柱之策,撤了他的体育委员,却让他当了班长,一时全班雀跃。
可是好景不长。一次张小旺去食堂打完饭,转身走时发现汤里有个乒乓球大小的塑料纸,上面还沾着黑糊糊的煤渣子。他“哗”地把饭倒掉,要卖饭师傅赔他一碗。师傅见饭倒掉了,当然不承认,骂了张小旺。张小旺还口,师傅就用盛饭的勺子拍了张小旺一下。当时我们正蹲在地上吃饭,欧阳呼地站起来,抓住师傅的衣领说:不赔就算了,还打人!师傅欲挣扎,欧阳用力搡了他两下,师傅不依了,拉着他去见校长。校长当然护着卖饭师傅,那是他亲戚。
结果可想而知,欧阳受到了严肃批评,班长干不成了,我替他写了三页检查,在大会上念。欧阳也因此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学习成绩反而大大提高。
高三的时候部队招兵,欧阳我们也去了。招兵的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又高又壮、相貌堂堂的家伙。一过体检,他却被刷下来了,医生说他心脏有点问题。接兵的说你先回去吧,我们研究研究。当时我们都很着急,不知道怎么办。张小旺说听说得送礼,但我们都没钱。欧阳回了趟家,又皱着眉头返回学校。晚上睡觉我听见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说。
第二天早起,他慢慢地叠着被子。我问他干啥,他说要辍学了。我再追问,他说他父亲的病情加重了,地里庄稼长草了,他妈一个人忙不过来,弟弟妹妹还小……那天送他走,我俩都哭了。放假我和几个同学去了趟他家,他父亲偏瘫在床,他也黑了,瘦了,全没有往日的虎气。那以后,我高中毕业又去上大学,与欧阳的联系越来越少,渐渐杳无音信。
大学毕业后,有一天我回老家,路过欧阳的村子,我去找他,门锁着。邻居说他结婚后领着老婆抱着孩子去广州卖菜了,剩下他妈在家种地。他爹呢?我问。他爹不在两年了,花一疙瘩钱也没治好,欠一屁股债。我又问他在广州怎么样,邻居说,听说不怎么样吧,那女人脑子不够使,秤都不认得,能在家做饭哄孩子,全靠双喜一个人,还净跟他吵架。哎,难哪,要还账,要供俩小的上学……
我感觉一团东西堵在胸口,湿湿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时常畅想未来:苟富贵,勿相忘。现在呢?我们都在各自的生活里奔忙,有多少往事能够挂在记忆的屏幕上?
欧阳,不知道你是否还像以前那样喜欢写“男儿当自强”这几个字?也许已经没有时间写了吧?但我相信,这几个字已经永远刻在你心里了,永远。
二、张小旺
印象中,张小旺总穿着他那件蓝色的皱巴巴的中山装,下身是磨破了屁股的军绿裤子,黑土布鞋。他的头发卷曲着耷拉在前额上,时不时用右手的袖子擦一下将要流出的鼻涕。
我们都知道他只有爹没有妈。他妈是被拐来的外地女人,生下他之后就不知去向。但张小旺天生乐观,他没有因此郁郁寡欢。相反,他瘦猴模样的脸上时常堆着笑,显露着缺了半截的门牙。
张小旺活跃,人缘好,聪明不往正处使,一肚子歪门邪道。他坐在教室的第一排门口,女生从外面进来,他用脚抵住门,待人家进来用力一推,他猛地收脚,门“咣当”一声碰到墙上,女生们往往在全班同学的注目和哄笑中红着脸低着头回到座位上。有泼皮胆大的,嬉笑着拿起张小旺桌子上的课本或作业,劈头盖脸地砸将过去。这时张小旺就抱头往桌子底下钻,女生再朝桌底下踹上一脚,得意洋洋挺胸而去。
有阳光的天气,张小旺在自习课上拿一面边形不规则的烂镜子,偷偷用反射的光线照教室后的男生女生。知道又少不了一顿打骂,下课铃响第一声,他就“哧溜”从桌子下窜出教室,让那些报仇的人找不到踪影。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当李大胆踢他一脚又把球砸在他头上时,他不反抗,还满脸堆笑着点头哈腰;在卖饭师傅拍他一勺子时,他嗫嚅了。如果没有欧阳挺身而出为他解围,他肯定挨打又挨饿,他对欧阳充满感激。当欧阳在全校大会上念完检查,张小旺耷拉着脑袋灰溜溜跟在欧阳身后。欧阳没有看不起他,相反处处护着他,把他当自己的朋友。那天张小旺不知道欧阳退学了,所以没去送。当他知道后,一个劲地埋怨我为什么不告诉他,那表情,像被蝎子蜇住了似的难受,看样子马上就要哭出来。
张小旺高中毕业后跟他叔学家电维修,后来在县城开了门市部,听说生意不错。我毕业实习那年,走时经过县城到他店里看他。他俨然一副老板派头了,卷曲的头发向后梳着,白衬衫、黑裤子,腰里挂着个摄像头手机。虽然脸还是那样尖瘦,但是丝毫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气。他一边吆喝着两个十几岁的学徒拆电视后盖,一边双手搂着我的肩把我带到里屋,泡茶、让烟,脸上笑开一朵花。
互相打听完毕业之后的事,我问他有没有跟欧阳联系。他说没有,然后重重吐出一口烟:我一直在找他,也不知道他这些年过的怎样,你一提,还真想他。
那天我约摸坐了两个小时,便起身要走。张小旺拦着我说:今儿你弟妹回娘家了,咱俩可清清闲闲地吃顿饭。走,金地娱乐城,花个千儿八百,再给你找个女的按按摩……滚你的蛋吧,我说,我得走了,赶火车。
自此之后将近10年了,我没再见到欧阳和张小旺。生活的现实里,我们就像落叶四处飞舞,飞过纷乱的尘世,最后落在哪一片泥土里?我不知道,我们都不知道。只有昔日的记忆碎片,还留在青春的画布上,虽不十分美丽,却是那样清晰,那样让人难以忘怀。
作 者 简 介
赵波,河南南阳人。多家网媒专栏写手,玉雕从业者。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玉文化研究会玉雕专业委员会理事、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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