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问心浅笑 来源:国学一刻(guoxueyike)
《红楼梦》六十四回到六十九回之间,曹公给尤氏姐妹以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她们如同夜空中绚丽而易逝的烟花。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别的人可以为爱而生,她们却只能为爱而死。而这一悲剧,除去自身性格原因,还缘于她们对婚恋对象的不了解。桃腮绯,柳眼媚,貌美身微无霞帔。得机缘,惹郎恋,幽居旁院,不能出见,难!难!难!尤二姐很美。贾琏对贾蓉说:“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哪里及你二姨一零儿呢。”这里的二姨说得是尤二姐,婶子说得是王熙凤,王熙凤是什么人?即使这样的人物,在贾琏口中居然也不如尤二姐,可见尤二姐也是相当美。只是贾琏因惧怕王熙凤的淫威,只得偷偷娶尤二姐为二房,并把她安置在荣国府外。可是尤二姐很无知,贾琏的奴仆兴儿告诫尤二姐:“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平儿这一个心腹。”陪嫁都没有好下场,更不要说你一个被偷娶的了。“我只以礼待他,她敢怎么样!”她只想到以礼相待,却不知道王熙凤敢怎么样。兴儿的话,她也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其实,尤二姐是想早日进府作个名正言顺 的“妾”。而这个妾,如上面兴儿介绍,是必须经过王熙凤的批准的。只是很明显,贾琏并不想给名分,他只是想要一个家以外的安乐窝。深闺内,人言畏,对烛空叹暗洒泪。晓风寒,灯花残,一场欢爱,几多冤案,怨!怨!怨!王熙凤发现尤二姐的存在后,亲自去邀请,要尤二姐搬到园子里住。王熙凤用“推心置腹”的言辞和“呜呜咽咽”的哭声,骗得尤二姐认为她是个“好人”,甚至被当作知己,尤二姐立马就把自己交给了王熙凤: 这一进去,就成了悲苦命运的开始,尤二姐总是自责自己是一个“无品行”的人,这让她即使在贾琏这个浪荡公子面前,也对自己的淫奔“前科”悔恨不已。尤二姐由自责到自卑,备受折磨。丫头欺负她,她不敢说,凤姐捉弄她,她不敢言。当腹中胎儿被庸医打下时,她只敢也只能绝望地吞金自尽。而贾琏呢,早把另一个姨娘捧在手心里。尤二姐最大的错误就是对贾琏的轻信,导致她错付一生。贾琏本就是个浪荡公子,“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的主,且对尤二姐无半分敬意。尤二姐一腔情意,放在了错的人身上,最终只能落得悲惨下场。桃花一夜随风绽,五载离凡尘。娇颜寂寞不见君,空惹蜂围蝶恋,心相盼。尤三姐和尤二姐一样,也是被迫受过珍蓉父子淫行的,不同的是,她更有主动的意识。当她认清自己的处境后,她有胆量来改变,从这种被作践的生活中解脱出来。三姐是聪慧的,她能看透贾珍贾琏这对禽兽兄弟的本性。“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她爱上了柳湘莲,发誓这辈子就只爱他一个人,便是“一年不来,等一年,十年不来,等十年。若这人死了,再不来了,情愿剃了头当姑子去,吃长斋念佛以了此生”。只是柳湘莲对宝玉提起自己和尤三姐订婚的事时,宝玉说:“他是珍大嫂子的继母带来的两位小姨。我在那里和他混了一个月,真真是一对尤物,他又姓尤。”古语中的“尤物”是带有贬义的,而“混”字含有对人的鄙视。也就是这两个字,让柳湘莲觉得尤三姐肮脏无比。于是,柳湘莲不问青红皂白,跌足道:“这事不好,断乎做不得了,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猫儿狗儿的都不干净。我不做这剩忘八。”风狂雨骤且不怨,笑看雄剑。可怜君心似流水,揉碎红花方叹,空牵眷。痴心的等待换来的是心上人的误解。柳湘莲来退亲的时候,尤三姐悲愤交加,便拔剑自刎以殉情。冷面冷心的柳湘莲看到尤三姐专情得斩钉截铁,悲痛欲绝、后悔不已。迷糊中看到尤三姐魂魄前来告别:一切的不幸都是自己的事,连喜欢也是我一厢情愿的事,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把柳湘莲当成是个不俗的男人,幻想着自己能像红拂一样的好命,半夜去敲李靖的门,也会成就一番千古佳话。只可惜,柳湘莲不是李靖,没有这份胆魄和气概,也从未真正了解过、相信过尤二姐,所以,出身风尘的红拂能够修成正果,被迫有过失足史的尤三姐却只能够惨死剑下。说到底,还是看错了男人,用错了情意。即便如此,身为女子,却敢于大胆选择自己的婚姻,这在红楼女子中,是独一无二的。尤老娘丧夫之后,带着一双女儿失去了生活依靠,因为继女尤氏的关系,寄居在贾珍府上。可以说正是生活的无着落导致了尤二姐对贾珍父子的迁就屈从,用尤老娘的话说,从此“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贾珍)帮助”。所以,即便贾珍、贾蓉父子霸占尤氏姐妹,因生活所迫,她们也是无计可施,无力反抗。其实,尤家姐妹是被侮辱被损害者。而在当时的道德观念中,尤家姐妹反而是有罪之人,是她们“致使贾珍父子陷入聚麀之诮”,是她们“淫奔不才,使人家丧伦败行”。贾珍父子无耻行径,罪名却是尤家姐妹担着。明明是贾珍父子放纵淫欲,却说尤家姐妹“淫奔”,其原因皆是她们长得“标致”。这就是封建时代特有的女人祸水论。二姐三姐不过是渴望有一个终身可靠之人的,但因为当时社会对于这样失足女子的宽容度很低,其二人只得处处受到轻慢。撇过这一点,二姐三姐的悲剧主要在于识人不清。她们并没有真正了解贾琏和柳湘莲,便付出一腔情意,奈何“我心照明月,明月照沟渠”。她们的悲剧也是时代女性的悲剧,将“终身”想要托付给别人,成为对方的附属品,最终只会被轻慢对待,甚至惨死,就连泼辣如王熙凤,也逃不开这样的宿命。爱一个人,不能像张爱玲一样,化成最低最低的尘埃。应该如同钱钟书和杨绛,相敬相爱,身在围城也可安然自得。两个人,应该是彼此的精神支撑、心灵依偎,住在彼此的心里。而爱与不爱,这个答案很长,需要一生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