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玉庭楼:一栋上百年''脏乱塌''的老房子的原地复活.

、缘起


把玉庭楼保护起来世代传承下去是钟老这么些年最大的心愿。如今玉庭楼已经修复完工,成为梅州首个古民居艺术办公区和文化遗产会客厅。可遗憾的是,他没能等到亲眼看到今天的玉庭楼。

那天我在电话里听到搭档温总低沉的声音:“钟老……去世了……你知道么?”我只觉鼻子一酸,热泪盈眶,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脑海里面浮现出我最后一眼看到的钟老:刚接受完化疗的他,强打着精神站在他家门口,俯看着下楼梯离开的我们,一遍又一遍地挥手,双手合掌拘礼……他为接受化疗,咽喉打穿了一个洞作为呼吸通道,已没法说话,但我们都知道他要表达的意思:朋友,玉庭楼就拜托你们了!

钟电生先生旅居美国,原是广东暨南大学的一名教授,国内第一代的计算机人,上世纪三十年代生于玉庭楼,后随父亲迁至汕头,在那里成长,成家。客家人习惯把自己的故乡叫做“胞衣迹”,孩子出生后,长辈会把胎盘用草纸包好,深埋在“落地间”(产房)的角落。历来客家男子多以厮守家园为耻,以出门创荡天下为荣,但心中都对自己的“胞衣迹”都情深意笃。钟老也不例外,虽然没长期在梅县生活过,钟电生先生却一直铭记父亲生前的教诲:“莫忘了你的胞衣迹啊,有条件一定不能让祖业给荒废了。”

2013年,77岁的钟电生体检查出喉癌晚期,知道时日已不多,回忆起自己这一生,妻贤子孝,事业有成,唯一未兑现的,便是自己对父亲的许诺。于是他叫来自己的一双儿女,把自己爷爷钟玉庭建玉庭楼的故事和自己的心愿和盘托出。

儿子钟山在一旁听完,心情复杂了起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首先,钟玉庭的后代至今有近百人,均已外迁,分布在海内外,自己是钟玉庭的第四代重孙之一,要修复玉庭楼,肯定要遵得玉庭楼后代们的同意;此外,玉庭楼早已风光不在,年久失修,有些部分甚至已经塌方毁损,屋前的稻田也早已变成密密麻麻的高楼,周边地面随之升高之后,一到雨天,地处低洼的玉庭楼便会因排水不畅,污水横流,境况不堪入目,这百年的祖业早已危临荒废,即便有心修复,耗资必定不小;再说,即便修复完成了,房子管理又是个问题,自己全家也都已移民至美国,一年半载也回不来一回,这房子没有人住,也不利于保护,租给别人搞酒店、搞餐饮吧,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对老宅子又是一种新形式的破坏……怎么办?老爷子这是给自己布置了一份高难度的作业啊。

钟山想了很久,一直犹豫拿不定主意,便跟太太说了事情的原委,想听听太太的意思。太太听完,笃定地看着身边的钟山,说:“听着,我支持你!没钱,咱们就把广州的房子卖了,咱房子可以丢,你作为钟家的后代,祖业可是万万丢不得啊!”

钟山看着妻子,热泪盈眶……

那天,钟山坚定了:无论多大的代价,保护玉庭楼的担子他挑定了。

那天,我第一次走进玉庭楼的大门。

冬日暖阳透过天井照在斑驳的长了青苔和杂草的墙面上,布满蜘蛛网的窗楞、毁损的家具、塌方的楼墙,一切理所当然地杂乱无章着,水淹过的地板和木头梁柱脚散发出来的一股潮腐气味迎面扑来……

1923年,也是在这栋在建的楼前,站着刚逾不惑之年、意气风发的楼主——遐迩闻名的侨商:钟玉庭。

钟玉庭南洋经商多年,衣锦还乡,起誓要光宗耀祖兴建家业。他准备建一座洋范儿大宅,让其永世留传,成为自己子孙后代的荣耀之一,他连这宅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玉庭楼”,玉呈温润、庭见其广,楼见其高,佳名天成。

一年之后,玉庭楼落成。它楼高两层,前有良田美池数亩,后有化胎桑竹围合,是方圆几公里内最大的宅子。以至于后人将此地的一条主干道都命名为“玉庭路”。

这是大多的气魄!

然而,历史不会定格。百年沧桑后,玉庭楼人去楼空。

人们总害怕变故,可时间却又总告诉人们:世间万物永恒不变的是永恒变迁。每一次变迁和苦难,都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生命的本质,是万物最宝贵的价值所在。

我见过不少像玉庭楼这样盛极一时如今衰败的客家古宅,老宅们如今境遇的背后其实是乡村家族传统和文化的溃败。一直以来,我们都很想为这些古宅做点事儿,为保护我们传统的文化摇旗呐喊。而艺术,是我们认为把这些古建历史文化价值挖掘并呈现出来的最好方式,且艺术本身是一个好生意,这些年,无论是“碧山计划”还是北上广深废旧工厂的艺术复活,都在昭示着一个古建新的春天的到来。

我抚摸着玉庭楼的宁静的沧桑,如同抚摸自己的未来。感慨万千,我回头跟搭档,设计师温总说:“这个房子太好了,咱俩一起租下来吧?”

我一语道出了温总的心声,他笑地两眼眯成两道月牙,点点头说:“那就这么定了哈!

钢铁的脊梁骨,
撑起,不再风吹雨淋的天地,
你阅尽沧桑方知的锦华,
自此,成为被收藏的流年。

我们最初看到的玉庭楼......

二、何止是修复


佛学里有个词汇叫'加持' ,来自梵文,意思是把超乎寻常的力量加在软弱者的身上,使得软弱者得到智慧、勇气和毅力,扛起重担,渡过难关。

在修复玉庭楼过程中我们遇到了很多困难,但也得到了很多 “加持”力,经历了一个又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见证了玉庭楼这个衰败的百年大宅像一个缺电的电器被插上了电源一样,功能一个一个 “活”过来,变得“电力十足”。

八十卡车

2014年2月,我们与钟山先生签署了托管协议,我和温工正式担负起了修缮和管理玉庭楼的任务。可接下来的一个月,绵绵的春雨却让我们没法开工,我们一次次打着伞去现场,却只有望楼兴叹。有几次我还特地穿着雨鞋过去,却仍然不知如何进屋:只见积水漫过门庭,流入天井,垃圾漂浮在水上,发出阵阵霉腐的臭味,天花板如蜘蛛网一般,之前房子的租客临时拉来的电线飘来荡去,真怕它一不小心掉水里漏电了,还有二楼的井上空栏杆支离破碎,主梁柱已经发霉并好像已经要撑不住重荷了一样往低斜倾,好像随时那一边屋顶连瓦带横梁就会塌下来。再加上瓦片也残缺未换,房屋二楼处处可见雨水滴漏下来——这房子几乎已经成危楼了。

只要天一放晴,我们便兴高采烈地赶紧打电话叫来保洁公司的人过来清理垃圾。经过近半月十几位彪头大汉清洁工的共同努力,我们终于清除了屋里屋外垃圾废物,足足八十大卡车!我和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这些清除的废物,当然不包含那缺脚的案台、结石如初的旧木头块、窗棱、木门、大水缸、陶罐等等,我们甚至把这些当“宝贝”一般收到了二楼不漏雨的一个房间。温工说:“说不定以后经咱们巧手一变,成了房子里的另外一道风景!”

垃圾废物清理后,终于能看到玉庭楼的真摸样了,且空间似乎大了很多,进屋也不觉得太瘆人了。只要天气好一些,温工和团队的小伙伴们就会来玉庭楼报到,只见他们走到房屋的每一个角落,一点点地测量和观察着房子结构和细节,像医院重症室的医生一样,悉心把脉、望闻问切、体察思量,希望既可以对症下药,又不至于用药过猛,伤害眼前这位包含学识和智慧的高龄老人的其他身体机能。结果我们发现这位老人,底子还真不错,是一位极其低调奢华有内涵的老人。比如说,我们发现玉庭楼主楼的地基打得结实、且部分裸露或剥落严重的墙体看,墙体表面虽然是三合土墙面,实际里面是水泥和石块,抗震能力极强,在民国年代要砌一座木结构和石块混合的大房子,耗费的财力物力可见一斑,也足可见楼主是极其务实和低调之人。

钟玉庭外孙候良所写《古稀之忆》节选

外婆姓叶,外公系梅州市大枥口钟屋,是一个盐商,当时盖了一座两层楼的大房子,这是上世纪初用进口材料建成的,当地称用红毛灰建造的,中西结合的一个大房子,有上下两层,前后两个天井,正长方形,周围还有柴房和厨房等,正门上刻着“玉庭楼”。大房子的后面是一片果林,有各种果树,有杨桃、桂圆和橄榄青果。穿过果园,相隔几里路,就是梅江桥,过了梅江桥就到了梅州市了。上世纪末,我五位舅舅中四房都人丁兴旺事业有成,当地人认为玉庭楼钟屋时风水宝地,在四周都建了房……

当年玉庭楼建筑外观风格为典型的岭南客家围龙屋,但如今左副楼已经坍塌过半,半月形“围屋层”由于后期建设等原因,已被拆除,只剩主楼 “正屋”保存较为完好。

《温工玉庭楼修复日记和手记》节选

2014年3月13日 雨转晴

上午,小雨过后,去玉庭楼,因昨两日大雨滂沱,甚惦记它(玉庭楼)的排水安危,便嘱陈师傅带人工打开下厅天井的排水管,今日得去现场察看,天井水基本自然渗干,无大碍。只看过相关的古籍说客家天井排水道为迂回曲道,今凿开见,果其然。古人没有今日得PVC管道,靠砖砌,据说还有放龟在内疏通,真智慧也,可惜年代已久,疏于管理,作它用太久,内住户极为复杂,接手时那垃圾堆成山的景象,不敢想象,如今没有倒塌成废墟,算是万幸,天公作美,忽然有了阳光,加之前几天拆开了部分空间,顿时豁然开朗,光线好了,心情亦好了,期待半年之后的今日,玉庭楼的重生定会绽放光彩。

2014年3月8日,是吉日,钟山先生一家回到玉庭楼,举行了修复简单而正式的动工启动仪式。就这样,玉庭楼的修复工作真正开启了!

修复队伍(西西在左一)

埋深沟解决排水问题

寻找当地老工匠解决梁瓦问题

重建已经毁损塌荒的副楼

三、物不迁 安于室


物不迁,源于中国东晋著名的佛教学者、僧人僧肇的《物不迁论》。“夫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余则谓之不然。何者。放光云。法无去来。无动转者。”世间万物看起来每时每刻都在处于变化之中,历经兴盛与衰败的自然规律,但是实际上却没有变动的,若站在纯哲学的高度上,透过假象看本质,动就是静,去就是留。这种动静去留的道理,只可从心地上去体会它,很难从事相上去寻求。这跟禅宗六祖慧能的名言:“既非风动,亦非幡动,仁者心动”有异曲同工之妙。

“物不迁安于室”的设计精神理念贯穿于玉庭楼的整个空间和软饰中。旧物陈于昔屋中,满是历史的沧桑;择而为材,洗其铅华,焕其容颜,使绿植、天水与之为伴。前世今生,无声,一瞥道尽。

安于室,设计师试图超越'迁逝'之感为视角,着力让本土文化在设计作品中通过艺术革新得到传承与超越,重新焕发新的生命力,并安之于室。

今天的玉庭楼,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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