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四川•历史文化】钟学惠 ‖ 陆游留给荣州的文化遗产

本文载《巴蜀史志》2020年第3期

陆游留给荣州的文化遗产

钟学惠

县被称作“诗书之乡”与陆游曾摄政荣州,在其《入荣州境》里有名句“其民简朴士甚良,千里郁为诗书乡”有着密切联系。

荣县大佛寺
其实,陆游何止仅仅称道荣州,他的荣州诗词中还包含着相当丰富的文化内涵。我们不妨循着陆游摄政荣州的足迹,探寻一下诗人留给我们的难得的文化遗产。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南宋山阴(今浙江绍兴)人。12岁即能诗文,但功名之路却颇为坎坷。29岁时,赴南宋首都临安(今杭州) 应锁厅试,名列第一,因居秦桧孙子之前,且不忘国耻“喜论恢复”,在复试时被除名。秦桧死后8年才赐进士出身。因他始终坚持抗金恢复中原,在仕途上不断受到当权派排挤。45岁入蜀任夔州(今重庆奉节)通判。48岁时,入四川宣抚使王炎幕府,被召至南郑(今属陕西省汉中)任四川宣抚使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相当于军事参谋兼管法律事务),往来于幕府和抗金前线,经历过渭水强渡和大散关遭遇战。王炎去职后,陆游任蜀州、嘉州、荣州代理通判、知州等职。其后任成都府路安抚司参议官兼四川制置使司参议官,但一月离荣赴任,六月便去职,其后除偶有闲职外大多奉祠赋闲。
陆游于南宋淳熙元年(1174)冬月初到荣州,次年正月初十离去,历时70天。其间创作诗词31首(见《剑南诗稿》《渭南文集》、钱仲联《逸稿补遗》和《陆游词集》)。结合诗人生平研读其荣州诗词, 我们不难发现,尽管这些诗词在陆游一生的创作中占时短、数量少,但在题材内容、思想情感等方面却十分丰富,有着荣州这段时间、这种经历和处境下的特殊内涵。从他的《入荣州境》到《别荣州》等诗文中,可见诗人的满腹心事、悲愤情怀、炽热憧憬和他对荣州山水草木的无限深情。在诗人笔下,荣州是一个森林密布、鸟雀栖飞、狐兔出没、偏僻荒凉,又资源富饶、民风淳朴、底蕴丰厚的地方。

横溪阁

优美的自然人文风光,往往能催发文思,润孕文人笔墨;名家诗文又总能给山川扬名,赋予文化魅力。陆游有不少荣州诗词,宣泄沦落天涯、孤独途穷、报国无门的苦楚,也写尽荣山旭水秀丽景色。沿着陆游的履痕,寻踪觅迹,看看诗人到过的遗址,找找放翁构思的诗魂,对于深入认识陆游及其对荣州文化的影响都很有裨益。
荣州诗词中的爱国情结
陆游历来以爱国诗人光耀后世,他的《诉衷情》《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书愤》及《示儿》等诗词无不是抒发爱国情怀的代表作品。这些诗词大都是诗人晚期赋闲时所作。其实,在荣期间, 是诗人一生中频繁调职、也最受排挤的时候。
陆游入荣州时节,在十月、冬月之交。《入荣州境》:“一起一伏黄茅冈,崔嵬破丘狐兔藏。炯炯寒日清无光,单单终日行羊肠。”十月、冬月的荣州山丘,节候景物本就荒寒,而染上诗人主观色彩的荣州,就更加凄凉。陆游赴荣途中,当天没有赶到州治荣城,而是投宿于赖牟驿(今荣县来牟镇)。《赖牟镇早行》“:孤灯照影听初鸡,揽辔情怀倍惨凄。雪作未成云意闹,茅荒无际客魂迷。触寒手指藏犹裂,畏崄图书弃不携。老去有文无卖处,等闲题遍蜀东西。”深刻描绘出诗人为赶到荣州府赴任,天不见亮就骑马上路,一路上愁云惨雾荒凉凄寒,因担心路途艰险,不得不将随行图书留在赖牟驿的无奈。联想近来遭遇, 作为一介诗人,年届半百却在蜀中各地辗转漂泊,似乎老来无用了!黯淡惨凄的孤旅情怀与气象氛围相互作用,直可见斯人憔悴、断肠销魂。
再者,荣州的地理位置在蜀南,比之成都、蜀州、嘉州,算是最远离寄托他壮怀的南郑抗金前线。其实荣州毗邻嘉州,两州州治只有百余公里。但在陆游的心理距离上,荣州十分遥远,《入荣州境》说:“ 渺然孤城天一方,传者或云古夜郎”。“古夜郎”称谓即给人一种十分僻远、闭塞、蛮荒的感受,在人们意识中也早已积淀为有此含义的传统意象。陆游荣州诗词中6次以“夜郎” 称荣州,还相应地用到“瘴烟蛮雨”“穷山孤垒” “鬼门关”“云山万叠”等语搭配,虚虚实实,自寓其沦落天涯、孤独途穷之意。

陆 游

陆游在荣州虽有过“叹老嗟卑”(《岁暮》),但并非意味着他消沉不振,而恰是他“恐年岁之不 吾与”,担心不能再建功立业,即便身处绝境,仍满怀爱国豪气壮志。在《甲午十一月十三夜梦右臂踊出一小剑长八九寸有光既觉犹微痛也》中:
时时在躁动,竟然梦中化作利剑从臂上踊出。剑和梦在陆游诗歌中有着深刻的内涵。诗人融合历史传说和前人诗意,运化自家胸臆,宝剑从臂中踊出,可见渴望报国之志之强烈!
陆游在《自唐安徙家来和义出城迎之马上作》诗中说:“身如林下僧,处处常寄包。家如梁上燕,岁岁旋作巢。岂惟人所怜,顾影每自嘲。眼看佳山水,不得结把茅。造物困豪杰,如视饿虎哮。要令出精神,感激使叫呶。颇思投笔去,走马盘云旓。三更冒急雪,大战梁楚郊。”一方面,诗人感叹自己如“林下僧“”梁上燕”漂泊迁徙、居无定所,另一方面又以“豪杰“”饿虎”自比,被困荣州仍在渴求与敌人战斗,时时盼望国运好转,能为国所用。
诗人夜读《汉书》,有感而作《太液黄鹄歌》,有引曰“:汉始元元年春二月,黄鹄下建章宫太液池中。公卿上寿,赐诸侯王列侯宗室金钱。”有鹄来仪,是国家太平吉祥的征兆。诗歌描写朝中大庆,以“小臣珥笔龙墀下,愿继前朝天马歌” 结尾,含意深远。据《汉书·武帝纪》,元鼎四年(前113)六月,(武帝)得宝鼎后土祠旁;秋,马生渥洼水中,乃作宝鼎天马之歌。太初四年(前101)春,贰师将军李广利斩大宛王首,获汗血马来,(武帝)乃作西极天马之歌。陆游以此史事寓含抗击金人、振兴国家的强烈愿望。
在《龙洞》一诗中,诗人借题发挥,说现在国运不济就正如“旱岁”,把自己困于荣州的不得志, 喻如龙的蟠蛰未奋时,期盼“一朝偶为旱岁起,卷海作雨飞霹雳”。
通过前述诗歌的解读,我们不难看出,诗人摄政荣州,被困“夜郎”,虽身心俱苦,但从未泯灭报国之志、再起之日、图强之时。这种身处逆境而不沉沦自哀的报国精神,正是陆游留给我们的一种可贵精神遗产!
赋予荣山旭水和荣州风物的文化内涵
山水名胜,美在自然,更美在人文。自然人文景观往往因历史文化名人而名满天下。陆游荣州诗词中,有大量关于荣州自然人文景观和荣州风物的描写,为我们探寻历史遗迹、复兴荣州物质和精神文明留下宝贵的文化遗产。
陆游在荣州诗词中提及并赋有诗词的自然人文景点有龙洞、虎洞、啸台、横溪阁、高斋、西楼等。这些景点多有开发利用价值,可惜除啸台附于大佛寺而残存外,其余景点大多或被居民占用或消失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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啸台
啸台,位于今荣县大佛寺半山腰,台面宽约3米、长25 米,天然一长方形观景台。在此登临可穷目千里,嘉州名山,烟雾弥漫,荣州景致,一览无余。相传黄帝之子玄嚣打猎时在此小憩, 是为“嚣台”。又传魏晋名士孙登来荣,登台长啸,其声悠扬,如凤凰之音,故在北宋称此为“孙登啸台”。清末荣县翰林赵熙篆“啸台”二字刻于崖壁。此为荣州十二景之“啸台游赏”。

啸 台

在陆游的诗文中,啸台在“富义门外一里”。宋代荣州富义门即荣州城东门;出东门外一里之山叫东山,又称大佛山、真如崖。陆游“客中

随处闲消闷,来寻啸台龙岫。路敛春泥, 山开翠雾”(《齐天乐·三荣人日游龙洞作》),“水绕山围,烟昏云惨,纵有高台常怯登”(《沁园春·一别秦楼》),“明朝日出春风动,更看晴天万里开”(《登东山》),  “脱尽利名缰锁,世界元来大”(《桃园忆故  人·弹指倾浮生过》其三)等佳句,说透了此处风景独有消苦解愁之妙!

宋时啸台背山面水、风明水秀,山上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浓荫蔽地,故有“松阴枕石放吏衙”(《初到荣州》)的诗句;面对旭水河碧波荡漾,一叶轻舟点水飘然, 岸边垂柳迎风摇曳,到陆游笔下,化成“啸台载酒云生屦,仙穴寻梅雨垫巾”(《别荣州》),“浣花江色绿如黛,春风艳艳浮轻舠。行当系缆柳阴下,仰听莺语倾香醪”(《斋中夜坐有感》)的优美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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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洞
龙洞,亦称罗汉洞,位于荣县大佛寺旁山湾内,紧邻啸台。洞口峭崖摩天如立壁,崖壁有唐宋造像和题刻。洞口终年有岩泉下滴,滴水成坑,人们便因坑凿建“莲池”。水滴池中,叮咚作响,有若鸣琴,故称“滴水成琴”。若明月当空,月映池中,飞珠溅落击碎水中银盘,满池碎银跳动,银光闪烁耀眼,奇丽非凡,堪称佳境,被誉为荣州十二景之“龙湫夜月”。陆游题有《龙洞》《蓦山溪·游三荣龙洞》《齐天乐·三荣人日游龙洞作》等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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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洞
虎洞,位于荣县城东北约1公里处。当地人讳称虎为猫,故虎洞又名猫猫洞。该洞依其形状似虎口、洞前山丘形似虎舌、洞后山势形似一尊剪尾而卧的老虎而得名。其洞藏在修竹丛中,洞高约2丈,深广数丈,面积近千平方米。洞内凉爽宜人,空气清新,滴水成翠。虎洞旁原有寺庙,曰古硐寺,雕梁画栋,甚为气派,满堂佛像,金碧辉煌。而今残存的石碑,记载着庙堂沧桑历史;斑驳的建筑,留下岁月刻痕。清人赵熙书尺大楷体“虎洞”刻于洞旁石壁,字体遒劲有力,凸显赵字风骨。陆游在《虎洞》一诗中曾作这样的描述:“空山秋高木叶黄,茫茫百草凋秋霜。逶迤深谷白昼静,群鸦竞噪众鸟翔。洞中有虎何猛烈,牙如利刀爪如铁。奋髯掉尾初出穴,昂头四顾吐其舌。双睛忽动飞电回,层崖长啸阴风来。山中黎藿谁敢采?野外狐兔皆悲哀。”历史变迁,乡村旅游兴起,虎洞现已辟作一座名为“虎洞山庄”的休闲场所。

虎 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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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溪阁
横溪阁,位于荣县城北耸云山南麓两江汇合处。因坐落在双  溪汇流形成的一个美丽半岛上,又叫双溪书阁。据《宋史》和《荣县志》记载:北宋元丰末年,王梦易罢官回荣州,仿效陶渊明在家  乡双溪河畔筑“归来亭”。苏东坡曾在此辅导后学,因此归来亭又  叫东坡讲学亭。王梦易之子王序官至徽猷阁直学士,致仕后,又在归来亭附近建书阁,内藏皇帝诏书和赏赐的书籍,以此夸耀。书阁坐北向南,横于两溪之间,在宋代叫横溪阁,昔时此处三角沙汀,松竹并茂,腊梅满地;水边桃花杨柳,古树参天;溪内水波荡漾,渔舟唱晚。陆游来荣,钟情于此,几度游赏,赋诗饮酒,留下《晚登横溪阁》诗2首和《沁园春·三荣横溪阁小宴》3首。可惜当年名胜今已荡然无存。此为荣州十二景之“双溪书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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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酿
在政治上有卓见、军事上有韬略、文学上有才华的陆游却屡遭打击,壮志难酬。他从首府临安,调到要塞镇江,后由南郑至荒城荣州,越调越边远。在此际遇中,慰藉他的就只有一种东西—酒“。浊酒一尊和泪斟”(《沁园春·三荣横溪阁小宴》)、“荔子阴中时纵酒,竹枝声 里强追欢”(《高斋小饮戏作》)、“我虽流落夜郎天,遇酒能狂似少年”(《醉中小不眉山旧游》)就是诗人当时的写照。那时陆游喝的酒,是荣州所产的土酒。究竟是什么酒呢?“郫筒味酽愁濡甲,巴曲声悲怯断肠”(《城上》其一)。郫筒酒就是竹筒酒,可见当初荣州人喜欢酿制竹筒酒。“行当系缆柳阴下,仰听莺语倾香醪”(《斋中夜坐有感》)。香醪,即今天的醪糟,这是荣县百姓至今喜爱的一种低度“嫦酒”。“鹅黄名酿何由得?且醉杯中琥珀红”(《城上》其二)。鹅黄名酒,本系广汉酿造,诗人自是无法得到,他只能饮荣州产的酒.因“荣州酒赤而劲甚”(《城上》其二自注),故叫  “琥珀红”。郫筒、香醪、琥珀红这些美酒的名字,无疑又是大诗人留给荣州的文化遗产。
在《沁园春·孤鹤归飞》中,诗人写道:“吾何恨,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他把荣州比作世外桃源,这固然是诗人在苦痛中不能自拔、无可奈何的一种选择,但也确是他爱上荣州瑰丽山水和淳朴父老的见证。正因如此,他把妻儿也接到这里,准备定居下来,在这世外桃源中安度余生,结束“身如林下僧,处处常寄包。家如梁上燕,岁岁旋作巢”(《自唐安徙家来和义出城迎之马上作》)的颠沛流离生活。可是,身不由己,没过多久,“急急文书动驿尘”(《乙未元日》),“除夕得制司檄,催赴官”“丹碧未干人去,高栋空留句”(《桃源忆故人·应灵道中》),只不过在荣州逗留了70日,就不得不匆匆而别,发出“临去画楼频倚,何日重来此”(《桃源忆故人·并序》)的喟叹。
陆游在荣州短暂生活的70天,由初来时的痛苦悲凉到逐渐爱上这里的风物人情,并打算将这里作为栖息之所。虽然成都之任又燃起他报国图强的激情而永别此地,但他的30多首诗词却永远留给了荣州人民。

方志四川 篆刻:殷智

来源:四川省地方志工作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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