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林海亮作品 | 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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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若世上没鸟，那该多枯闷、空寂。鸟，千千万万，但我能真切看到过的却总寥寥。鸟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玄妙的叫声，这叫声，尽是美好。若选世上最美好之事物，鸟，当算一个。
没有鸟啼声的世界，更显单调、无聊，且乏味。昨晚下班回来，或许下雨潮湿，小区路道一片寂然、昏黑，四周高大的树影黑压压盖了过来，却没我平时最熟悉的黄莺欢叫的声音。我只在一转弯处勉强听到几声“喳、喳、喳”苦闷的不知名的鸟的啼叫声，干巴巴的，倒生出一丝唐突，且孤苦的况味来。
小区靠满眼苍翠的浔峰岗山，傍着安静的珠江。区内绿化茂盛，遍植高大的、种类繁多的树。我大都不知名，只认得高树下矮的四季桂，高高低低，环楼道遍栽开去。一年四季，枝头总坠满黄黄嫩嫩的、一簇又一簇的桂花，芬芳异常。平时一穿过楼道，可谓是，“人在花香过，花在人中妍”，人生一片美好。大部分时候，特别是清晨，在远近高树上，或在更远点的浔峰岗小山上，总会不间断传来黄莺或是其它我不知名的鸟，“目空一切”，忘乎所以的欢快叫声，似在对唱，似在斗歌——千转百曲，宛转流丽，浑厚圆融，变化万千，“ge-ge-ge-ge-ge kui-kui，kui-kui-kui-ge-ge，do-you do-you”“ji-ji diu-diu”……我简单地记下这些模拟的声音；还有单音的、双音的，高亢的、低沉的，轻妙的、圆润的，机巧的、随性的，长音的、短调的……，更有近处的、远处的，高枝的、矮枞的……此起彼伏，第次传来，什么声调都有，热闹、热情、热烈，更可谓“人在鸟声醉，鸟在人影啼”了。你说，假若没有这鸟的存在，人世间该会丢失多少美好啊！
鸟的归宿是大自然，与人类天生保持距离，白鸽等训养的除外。我曾抓到过翠鸟、抓到过麻雀，但那只留下惨淡的记忆。鸟的记忆，也不尽是美好。
在农村住时，家二楼天台一角落里养有一大群白鸽。夜晚睡在二楼时，听鸽子“咕噜、咕噜”此起彼伏的闷叫声，是孩童难忘而有趣的记忆；而傍晚时分看天空鸽群盘旋归巢时的欢欣，或站上阳台眺望鸽群忽拉一下飞远，又忽然从另一方向，另一角度斜冲而降时的惊奇，更是孩童刻骨铭心的另一美好记忆。后来举家搬到市区住，爸又在三楼天台搭了一个很大的鸟棚，养了更大一群白鸽。我回乡时，常上去看它们。它们在鸟棚里“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嘈成一大片，有的站横杠上养神，有的站地上啄食，有的在生蛋或孵蛋。个个长得健壮、漂亮，活灵活现。有锦灰色的、有黑金色的、有纯白色的、有斑黑白色的，羽翮泛着光，眼睛有神，身姿矫健、修长，非常漂亮。后来鸽群处理掉不养了。但直到现在，偶尔，还有一些鸽子会零星飞回，在楼顶徘徊、驻脚。鸽子有时像人，像游子的我，离家千里，却心系家园、心系故主、心系父老乡亲。这何尝不是人间的一大美好。没有牵挂的心，毕竟是虚弱的，是可怕空洞的。
老家在进乡镇坡道一侧。右边不远处是镇政府（儿时习惯叫公社）。公社进门左右偏远角落和空旷处有两棵老凤凰木，花红艳如涅槃的火凤凰。后面有一排老梧桐树，像一堵沉默好几个世纪的墙。公社前面大路另一侧是金灿灿一片不宽的稻田。更远处是平静的品清湖。那时鸟多，盛夏的每天傍晚，伴随着满天醉红落霞，铺天盖地的麻雀，从天际吱吱喳喳，唱着高亢、高亮的歌，好像赴约一样，准时飞来，择树而栖。远远望去，麻雀群停树前，就像一张紧密的黑色网，先在树冠上方稍稍停滞一下，静止一二秒，然后忽然就罩了下去，一片静寂；有一些没玩够似的，三几成伴，或挨挤成一排，贴在稻田上方的几条横着的电线上，远望过去，在夕阳烘托下，就像一幅生动异常，立体的五线谱。嘈闹的鸟鸣声轻重可辩，歌颂着人间的一切美好。春天的紫燕，最是嚣张，把自己封为春之使者，成群结队，从斜坡下，呼啸而来，“吱吱喳喳、吱吱喳喳……”低飞，热闹非凡，迎面撞来，在路那头又掉转头，往回飞，在跟前飞快掠过时，像是掀起一阵风，告诉着春天的到来与喜悦，这乡村“春风千里燕先行”的奇景、高遇、奇观，之后就一去不复，未再重现。麻雀群在某一时间忽然逐渐减弱，乃至最终消亡。再后来，我听到网捕野鸟的消息。人类终归贪婪，将这人间的美好，化作饕餮后的一个饱嗝。我曾在阳台用竹簾设陷阱，成功捕获过一只可怜的小麻雀，养在笼子里。也没好结果，它最终绝食而亡。麻雀与人一样，应该追求自由；不自由，勿宁死。自由之于人类，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那么，面对鸟类自由自在，尽情飞翔，与人类和谐相处的人间美景，我们又为什么要无情扼杀呢？
小学边有两棵老榕树，课余我常与小伙伴用自制的弹弓去打鸟，我技术差，总打不中。有技术出众者，会打些小麻雀、小黄鹂下来。当时的快乐，现在忆起尽是残酷与不忍，——我总记得小鸟牵拉着头，血迹斑斑的惨状。有一天清晨，在另一棵榕树上，竟然有人发现上面站着一只巨大的猫头鹰，引起骚动。一众人围在树下，拿石块掷它，记得我也参与其中。猫头鹰最终掉下来死了。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大的，充满野性的鸟，黑乎乎的，很怪异的感觉。它或许因为迷路而慌不择树，过于接近人类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当时的人们为什么不放它一条生路呢？——我至今仍会这样想。周作人的《鸟声》中引录英国诗人那许（Nash）一首被录在《名诗选》（Golden Treasury）的诗。诗中列举四种最美妙、最美好的鸟声：Cuckco，Jug——Jug，Jee——Wee，To——Witta——Woo！当中有两种是猫头鹰发出的声音。而我记忆中那只被打死的猫头鹰由始至终未发出一丁点声音，直挺挺“忽啦”一声就掉了下来，直接死去，更不要说美妙地歌唱了。这或许是对人类残酷最无声的抗议了。
我见过80年在故乡正面登陆的特大台风过后有关鸟的惨像。梁实秋在《鸟》一文中说，诗人哈代在圣诞前夕，看见一只鸟不禁料峭寒风，跌地而亡，感喟曰：“鸟！你连这一个快乐的夜晚都不给我！”；作者亦在东北看见枝头麻雀，忍寒战栗跳动，抖擞蓬松戟张着的羽毛，说这孤苦伶仃的麻雀像是披着一件蓑衣，立刻使人联想到那垃圾堆上的大群褴褛而臃肿的人，令人哀伤。那么他们两人之于我所看到的，又算得了什么！台风过后，在残雨败风中，我在公社的大树底下，见到遍地躺满浑身湿漉漉惨死僵硬的麻雀的尸体。这人间的凄苦，是这世上的鸟留给我最不堪的回忆。
儿时，曾在家乡路边水沟捕获过一只翠鸟：红喙，蓝绿羽翮闪着金光，黄脚，蓝黑尾，美丽惊艳异常。抓它时，它忽然反击，嘴巴恨恨向我左眼睛飞速啄来，我反应快，一闪，未啄正，但眼皮受伤，至今留有疤痕。这算是鸟留给我的恐惧的记忆了。我想到刘亮程《鸟叫》一文提到莫名的鸟的八声怪叫声，给他造成的恐惧，我不知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我曾在乡下中学树林边亲眼看过唯一一次猎人捕杀鸟的过程。两猎人黑衣布鞋，腰间束一红色布带，充满神秘。在土墙悄悄架一约两米长笨重的火铳，屏住呼吸，对准前面高树。我猫着腰缩在后面静观。一声巨响，白烟溅出，硝药味弥漫瘆人。前方似有黑影“忽喇、忽喇喇”坠落的声响。“斑鸠，着！（海丰话中了的意思）”。人类嗜血贪婪的声音，多年过去，总在回响。
儿时，在郊野追过一只灰色的长脚的野鸟，它惊慌失措，迈开脚，回头失魂落魄地张望，亡命般没入荒草丛的影子，我仍清晰记得。人类给鸟造成的伤害太大。
上一次回家乡，专门去老家转了一圈。在村郊一池塘边的矮树丛上，一大群白鹭在栖息或飞翔，远远望去，若下凡的白衣仙女，翩翩起舞，无比美好！我又想起儿时，上课老分心，窗户对面不远处的小青山上，总会传来布谷鸟“布谷、布谷……”鸣春的神秘叫声。多少年后，我想象它就是另一个仙女下凡了。
今天没雨，天晴。昨晚回去小区路道上，我不知道会不会再听到那些春天的鸟万般美好的啼叫声。今早起床时，窗外这美好的声音，早就响成一片了！
作者简介：林海亮，东方散文签约作家，在广州市荔湾区龙津街道办事处工作，中国诗歌网注册诗人，业余喜爱古典、现代诗歌和散文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