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往事:和陌生大嫂相互取暖

十年前秋天,于我而言,有着特殊的纪念意义。因为女友的转身,我沉沦了足足半年之久。秋季降临时,我才从泥淖中逃出来,下定决心抛开一切。然而,每天睹物思人,实在劳心伤神。在与一位兄长彻夜深谈之后,我处理完老家的工作,我奋不顾身地跑到深圳来。

此前,我从未来过深圳,也没有亲友在这座城市工作,而这恰恰是我希望的。只有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我才能有勇气重新开始新生活。我寄宿于一家私人旅舍,每天往返于人才市场与福田、南山等地,渴望在这座以开放包容著称的大都市,找到容身之所。

奔波了大半个月后,福田一家公司录用了我。薪水还算不错,但不包食宿。在公司周边租房,价格太贵。一番打听,我听从同事的建议,在靠近梅林关的一处城中村租到一个单间。

房间里空无一物,所有一切均需租客自行添置。我花了一天时间,购齐了生活必需品,算是暂且有了自己的居所。领到头个月工资,找了个周末,我把墙上贴好新买的壁纸,又增购了电脑桌,花盆、书架等小物件。房子虽小,但整洁有序,倒也温馨别致。

工作渐渐稳定下来,我和同事也相处融洽。空余时间,我又捡起了之前遗弃的兴趣爱好,希望把自己填满,好彻底与过去告别。

图文无关,浩子摄影

我的租房所在地,到处都是出租屋,楼栋之间的距离很近,虽然不是传说中的握手楼、亲嘴楼,但站在阳台上,对面房间里的风景一目了然。当然,很多时候,大家都有帘布遮掩,但也并非家家如此。

我曾无意间,撞见一些令人面红耳赤之事。某天,我因前日加班太晚,上午在家休息。大约十点多的样子,我翻身起床,捞起窗帘,想看看外面天气如何。对面楼房,低我一层的那间房子,一个女人正站在窗边,一边系胸衣扣子,一边往下张望楼下的情况。看她那样子,应该刚起床,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吧。

大约她以为,工作日大家都上班去了吧。可谁知道呢,正应了那句诗: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望到那一幕景象,我脸倏地就红了。赶紧放下帘子,却又渴望再往对面张望。

古人都说,犹抱琵琵半遮面。越是如此,越让人神往。我为自己找到了很多理由,鼓起勇气,又一次把窗帘掀开。只是,女人已经不在那里了。我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怔。那天,我像着了魔怔一般,不时跑到阳台上,想看看她会不会再次出现在那里。

下午,她终于又现身了。这一回,她穿戴齐整。我只能看到她半边侧脸,面若凝胶,可能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粉。她染了头发,金黄色的长发。看年龄,应该三十多了吧。这么说的话,我应该称她为大姐,或者嫂子吧。

说实话,她算不上漂亮女人。然而,有些事,是无法说清楚的。虽然我的目光只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自第一次撞见她之后,我便对她念念不忘。此后,每天起床以及下班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阳台或者窗口边,打探对面房间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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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仔细分析过,她穿衣系扣那般从容自若,应该不像第一次,也许此前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既然如此,她就一定还会在窗边出现。

只是,很可惜,那天之后,我再未在房间里看到过她。难道她发现对面有人?又或者,她已经搬走了?住了几个月后,我知道,租客们来来往往,居无定所。今天还在这里,明天说不定就去了别处。但我以为,对面的那个她不太可能搬走,因为她搬走了,肯定会搬来新租客,房间里总会有些动静的,而据我的观察,对面没有搬来新住户。

我特意在那栋楼下,找到招租启事上房东的电话,假意打过去问询租房信息,房东告诉我,房间已经租满了。不知为什么,挂掉电话,我心中一喜。她还在那里住着,虽然我见不到她。

一个月后,我在楼下的烧烤摊上与她偶遇。当然,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深圳的城中村,虽然居住环境不好,但楼下一应俱全,菜市场、夜宵街、银行、超市,满足了打工者的所有需求,极为方便。我想,这大约也是这座城的魅力之一吧。

那一日,我加班很晚。下了公交,步行回家。途经夜宵街,闻到烧烤的香味,便走进去,点了几串肉,叫了瓶啤酒。

等待的间隙,突然看到一个女人,款款走来。待她走近,我看到她拎着一只包,脸上打着艳红的唇膏。我确定到那个人是她,突然激动起来。她走到另一台桌子上坐下,她竟然也是一个人。她也点了串串,叫了扎啤。

吃串喝酒时,我曾想过很多次,拿着啤酒走过去和她碰一杯,借此机会,和她认识一下。可我实在没有那样的勇气,每次欲起身,心便狂跳不止。最后,当然没能成功行动。

我故意慢吞吞地,等待她吃完结账,便也起身结账。出了烧烤店,她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后面悄悄跟着。几分钟后,便到了楼下,没错,她推门进了那栋,而我则回到我那栋楼。

我快速迈步上楼,赶在她之前回到房间,进了房,却不开灯,躲开黑暗中,看到对面亮起了灯火。的确,那就是她。

图文无关,摄影浩子

那日夜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许多她在房间里的情景,又无数次地回忆起,第一次那令人惊艳的亮相。最后,我在梦中,完成了某种仪式。

我决定去见她,告诉她,我住在对面,告诉她我的故事,告诉她我曾经无意中撞见她的那一幕,告诉她我心中燃烧着的一盆炉火。

只是,夜晚积蓄的疯狂力量,在天光大亮后,便烟消云散一去不复还。

不过,我有我的法子。我写了一封信,准备混进她那栋楼房,从她家门缝里塞进去。信里画了一幅画像,是我根据那天所见,以及我的想象,画的与她相关的图像。里面还附了一封书简,信也写得简单,只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对面住着这么一个人,想与她认识。

我认为,这是很浪漫的相识方式,远比那些你好像我以前的女朋友一类的法子有意思多了。我相信,只要她看到,一定会很高兴。

我拿了信函,悄悄尾随在别人身后,跟着去了那栋大楼。我故意慢腾腾地,等前面的上进了电梯,我才慢慢走到电梯口。待无人在时,我冲进电梯,心在狂跳,好像在干一件坏事,生怕被人抓住。如果被当成小偷,我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好在一切顺利,我冒险把信塞到她门缝底下。回去后,便是等待。可我一连等了一周,也没有任何消息。她倒是在窗口出现过一次,但当初那惊艳一面,却再也没机会目睹了。

又过了三日,我看到她站在阳台上,好像在对面寻找着什么。我恍然大悟,我信里没写联系方式,也告诉名姓,她就算想与我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当天,我便修书一封,告诉她如果乐意与我交个朋友,便在阳台上摆上一盆绿植作为暗号。待我见到,便会主动敲响她家的门。当然,我也随时欢迎她来敲开我家的房门。

我想象得过于美好了。这封信塞到门缝之后,依然没有音讯。

又过了一周,有天深夜,楼下突然响起争吵声。我看到对面房间灯亮了,然后,听到打闹争执的声响。随后,看到几个男人押着大嫂下了楼。她穿着睡衣,头发凌乱,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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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此后在楼下居户口中传得沸沸扬扬。他们都想不到,她竟然是那种人,长了一双勾人的眼睛,却去破坏别人家庭。

我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然而事实却是,那间房一直空着,大嫂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那间房子,租了很久也无法租出去。即使老板主动降低房价,知晓的人,都会觉得晦气。

她家阳台上的衣服再也没有出现过。到了月底,我觉得应该去那房间里看看。于是打通老板电话,说要租房。问老板可不可以先租一个月,老板觉得有人住总是好事,便答应了我。

拿了钥匙,进到房间,里面的东西竟然都在。我一边翻看,一边想大嫂在里面生活的样子。我把东西清理了一番,准备在那里住上几宿。整理物品时,我写的那两封信,竟然都还在。不但如此,我还找到一封大嫂写的回信。

打开读了,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提名姓和地址,她想寄信给我,也不知寄往何处。

在信中,大嫂坦陈了她的心路历程,讲述了她的故事。原来,她有着不幸的身世,十年前,她老公得了重疾,为了医治,她不得不放下自尊,选择了一份她颜面无存的工作。整整服侍了一个男人两个月,没日没夜,得到了一大笔钱,交给医院,却也没有救回老公的疾病。原以为,她牺牲自己,总该得到回报。谁知,她却婆家人以不要脸为由,把她扫地出门。

这些年,她干过很多工作,带着两个孩子,负责很重,但她从未放弃,打了两份工作,只求让孩子过上好些的日子。其间,有个男人的确对她很好,想离了婚,与她结为夫妻。只是,如果,大嫂跟他在一起了,男人的妻子也就成了受害者,很可能让她家破人亡。大嫂再三思考,决定与他分手。

这是大嫂写的故事。其中,提到与我有关的则是,她读了我的信,很感动,很温暖。告诉我,那是她在异乡遇到了最温暖的事。她很想见见我,却找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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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大嫂房间找到一个电话,试着打过去,通了,但没人接听。后来,我又试了几次,要么占线,要么没人接听。可我没有死心,每天都会在不同的时间拨打一次。终于,有人接了,是大嫂。

她说她在广州,不会再来深圳了。那天晚上,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也是那个男人第一次留宿在她租房里。谁知,男人出门时被他妻子发现行踪,一路寻来,找人将大嫂痛打了一顿。

大嫂说她现在广州,不想再来深圳。如果我愿意,可以去广州找她,去之前提前给她电话,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

说真的,真要去广州见大嫂,我又期盼又害怕。盼是不必说了的,但害怕什么呢?我一时又说不清楚。

犹豫了一周,我终于决定去广州。按照大嫂的约定,先打电话。然而,电话没人接。我不着急,继续打。不通,隔天再打。第三天,我终于打通了,电话那边不是大嫂,一个陌生男人告诉我,她已经离开了。我问,她去哪了。那边说,不知道。我还要再问,那边砰地一声,挂掉了电话。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大嫂。时光如流水,一转眼便是十年,不知道大嫂现在怎么样了。不知她会不会想起我给她写的信,但我时时想起她在窗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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