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庄王朱楩：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记大明最寒酸的亲王
前言：在明末清初的那场浩劫之中，大明王朝外有清兵强势叩关，内有李自成、张献忠四处劫掠。朝廷的精兵猛将往往按下葫芦起了瓢，在关内关外不断地拉锯中疲于奔命。大明就像一个受伤无数的巨人一样，体内的精气神被一股一股慢慢地消灭。而随着局势的日渐糜烂，朝廷对于原本的天皇贵胄：分封在各地的宗室们也已经无力保护。
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一支由袁有志领导的小股义军攻陷了武冈州。武冈州原本只是宝庆府下辖的一个州，但这里却有着一支明朝宗室：岷藩。在义军的屠杀之下，末代岷王朱企（金字旁加豊）及岷藩大批宗室被害。《宝庆府志》曾收录了一首《叙哀诗》，描述了岷藩宗室遇难时的惨状：
豺虎荡中原，窥伺煽奸隶。斩木山城东，揭竿立盟誓。瞋目问王孙，郡将仓皇避。竟入屠宫阙，诸王拱手殪。诛索无少长，格杀及狗彘。龙种顷刻尽，耆旧哭高帝。—《宝庆府志卷四·大政纪四》
而残存的宗室分散逃亡于山野之中，据说目前湖南省长沙市龙田镇万全村浅子桥附近为岷王后裔最大的聚集地。当然长沙市安沙乡的棠坡朱氏，传闻是岷僖靖世子朱干跬的后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笔者就不多展开了。
岷王家族作为大明的一支亲藩，在武冈州繁衍生活了232年，共传9位岷王。今天笔者就来聊一聊岷王家族的首封亲王：岷庄王朱楩。
武冈岷王府复原图
从甘肃到云南，父皇指到哪我就打到哪
- 朱标之死引发的连锁反应
朱楩，生于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三月二十二日，母妃周氏。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四月，明太祖朱元璋第三次大封诸王。第十八子，时年13岁的朱楩被封为岷王，封国在甘肃岷州（当时隶属陕西管辖）。
岷州即今甘肃省岷县，位于甘肃省定西市南部。地处青藏高原边缘，地缘环境十分复杂。作为一位戍边亲王，朱楩自然也有王府护卫。岷府护卫的正式名字是西河中护卫，指挥使由前兖州护卫指挥使王福调任。
王福是根正苗红的第三代，他的祖父王圭是当年跟随朱元璋渡江的元老，官至正二品高官：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王福的父亲王安富、二叔王安贵都在历年的征战中为国捐躯。祖父死后，三叔王宽袭任左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而在调任岷王护卫指挥之前，王福是鲁王护卫的指挥使。鲁王是朱元璋非常喜爱的一个皇子，可见作为王府护卫的老大，王福本人也必然深受老朱的信任。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四月，帝国的接班人、正当壮年的皇太子朱标突然去世。朱标的死，就如南美洲的那只挥动翅膀的蝴蝶一样，给整个大明王朝的历史进程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朱元璋与朱标剧照
第一个连锁效应发生在西平侯沐英身上。作为朱元璋的养子，沐英在收复云南之后一直在当地坐镇，是明朝维持云南政局稳定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在听闻太子薨逝的消息后伤心过度，在两个月后不幸去世。第二个连锁反应发生在以蓝玉为首的开国公侯身上。这些人本来是留给朱标的武将班底，但由于新一代接班人朱允炆的年幼和柔弱，朱元璋大开杀戒，制造了洪武朝最后一个血腥大案：蓝玉案。
而朱楩，则是第三个连锁反应的被影响人。由于沐英的去世和开国公侯的报销，云南这块新收复的土地，出现了不稳定因素。朱元璋在深思熟虑之后，认定当地需要派一位亲王坐镇才行。这个重任，最后落在了岷王朱楩的头上。
初岷王定都岷州。上以云南土旷人悍，必亲王往镇之，故命岷王改都焉。—《明太祖实录卷二百四十一》
- 艰难的就藩之路
从次年洪武二十六年开始，云南方面奉旨着手修建岷王府。但是由于当时的云南地广人稀，朱元璋虽然从内陆调了大量军队前去屯种，但在人员上始终处于捉襟见肘的境地。于是在地方官员，特别是嗣封西平侯沐春（沐英长子）的强烈反对之下，岷王府的修建工程在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十月被迫中止。
今云南土旷民稀，军饷转输，民力甚劳。若复加以兴造之役，非惟时力未可，于民情亦有所不欲。岷府姑为棕亭以居，俟十五年后民富力纾，作之未晚。—《明太祖实录卷二百三十五》
'棕亭'、'十五年后'，估计朱楩听到这些关键词以后内心一定是天雷滚滚。但是老爹洪武皇帝的话，有哪个皇子敢站出来反对？岷王自然也不敢。从皇第十四子肃王朱楧开始，亲王的王妃就不再出身公侯，而只是一些指挥使的女儿。但可能是为了弥补一下儿子受伤的心灵，岷王妃是后军都督府左都督袁洪的女儿。袁洪是洪武朝后期老朱的心腹，这门亲事可比朱楩的兄弟朱楧、朱栴、朱权、朱橞他们体面得多。
成亲意味着成年，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九月岷王朱楩正式之国云南。由于封国遥远，老朱为儿子配齐了三护卫官军。原先的西河中护卫改为云南中护卫，云南左卫改为云南左护卫、云南前卫改为云南右护卫。
对于接替父亲沐英镇守云南的沐春来说，太祖皇帝为何派岷王过来，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如果让岷王在云南占了上风，他沐家还玩什么。此前朱元璋曾派出靖江王朱守谦和周五朱橚试图镇守云南，但两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沐春坚信，这一次来的岷王也不会例外。
翠湖柳营：沐家别业
所以在朱楩还没到云南的时候，这位西平侯就已经抢先上奏朝廷，称被改为岷王护卫的云南官军'久居云南，习于征战'，是云南稳定的重要支撑力量。现在岷王来了，自己自然指挥不动王府护卫，'宜仍其旧'。朱元璋认为沐春的话合情合理，同意将此二卫官军归还云南都司建制，另以马隆卫和景东卫官兵调任岷王护卫，这样一来最为精锐的云南官兵又被西平侯重新掌握到了手里。
而在朱楩到了云南之后，沐春依然小动作不断。他以云南境内多荒田为由，请调岷府护卫军成立中屯千户所往姚安府屯种。岷王府的护卫官军不但被打发去种田，还脱离了朱楩的掌控。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头上，岷王当然不能忍，最终朱元璋下诏姚安府境内屯田军士仍拨隶云南护卫，朱楩算是扳回一局。
戍子朔，诏以姚安府境内屯田军士，拨隶云南护卫。初云南唯姚安多荒田，调岷府护卫军士屯种，立为中屯千户所，至是仍拨隶云南护卫。—《明太祖实录卷二百四十五》
与西平侯沐晟的激烈交锋
洪武三十一年（公元1398年）明太祖朱元璋驾崩，皇太孙朱允炆继位，改明年为建文元年。这位皇太孙登基之后立刻风风火火地对太祖诸子下手削藩。八月，周王朱橚被废为庶人并发配云南。我们无法得知当时身在云南的岷王看到自己五哥如此下场，心中是何滋味。
九月，西平侯沐春在征讨麓川叛寇的军中突然暴卒。由于沐春无子，其弟沐晟袭封西平侯，出镇云南。岷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却发现沐晟比他哥哥更难缠。
建文元年（公元1399年）四月，太祖第七子齐王、第十三子代王相继被废，第十二子湘王被逼自杀。继承了乃兄沐春遗愿的沐晟感到彻底扳倒岷王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他在当年六月把岷王平时的大小毛病一股脑儿上奏皇帝。前文提到过，沐晟之父沐英因太子去世而伤心过度暴卒，说明沐家和太子一家的关系极好。现在沐晟主动配合朝廷削藩，朱允炆自然心领神会，立刻将岷王废为庶人，全家发配漳州监禁。
朱允炆削藩的最大目标：太祖第四子燕王朱棣，终于在刀架到脖子上之后忍无可忍，于建文元年七月起兵造反，称'奉天靖难'。经过三年的苦战，燕王朱棣成功推翻朱允炆的统治，并且在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六月登基称帝，废建文四年为洪武三十五年，改明年年号为永乐元年。
朱棣剧照
朱棣继位之后将建文年间被废的几位亲王一一平反。朱楩也从漳州回到南京，复封岷王并重回云南。对于沐晟在靖难战争中支持朱允炆的举动，朱棣非常不满。而朱楩作为弟弟，于公于私，都想在云南上演一出'王者归来'。当年七月，朱楩的小舅子左都督袁宇被调往四川、云南一带整肃兵备，等到边境宁靖之后就留镇云南。岷王这次重返云南，上有皇帝哥哥撑腰，下有小舅子保驾护航，朱楩摩拳擦掌，准备和西平侯大干一场。
赐书岷王楩曰：今遣都督袁宇赴云南整肃兵备，镇抚一方。凡事可与计议而行。夫藩屏至重，贤弟宜慎出入，谨言节饮。庶诸夷有所瞻仰，而不负兄之所望。—《明太宗实录卷十下》
而沐家通过在靖难战争中站队建文帝，已经在云南攫取了大量的政治资源，真正称得上羽翼已丰。故而朱楩一到云南，双方即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沐晟延续了其强硬的风格，在和岷王的对抗之中寸步不让，史书中对于其的反应是这样描述的：'所为卤莽，间信小人，干犯岷王'。
这下轮到朱棣和朱楩尴尬了，因为他们发现对于强势的西平侯，朝廷目前还真没什么办法。发现自己暂时动不了沐家之后，朱棣果断变脸。虽然依旧将沐晟召回南京训斥了一番，但仍然让其镇守云南。而且沐晟因祸得福，还获得了节制云南都司属卫的权力。
间者尔为小人所惑，干犯岷王。朕念皇考、皇妣教育尔父之恩，及尔父佐命开疆之功，不忍寘尔于法。姑宥不问，仍令镇守云南。尔当深思皇考、皇妣再造之大德，迪尔父之行，以图厥终。尔其念哉！—《明太宗实录卷十一》
至于弟弟朱楩，朱棣只能尴尬地表示：'吾弟亦宜念黔宁之亲，及其安边之功，晟虽有罪，置之度外可也。'说实话，以岷王的能力，确实不足以对抗沐晟。从其在宗庙祭祀之时'沉湎酣醉'，对待太监宦官则'俛首下气'，此外又在云南擅拘印信，杀戮官属，使得军民蛮夷'惊疑不安'，所作所为让四哥朱棣彻底失望。
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九月，朱棣下旨革去岷府三护卫。永乐六年（公元1408年），又罢其长史司审理等官，止存军士、校尉各百人随侍。
大明最寒酸亲王
- 从云南到武冈州的那段空白时间
对于岷王此后的遭遇，《明实录》和《明史》都记载他在仁宗朱高炽即位后才迁往湖广武冈州。可问题是在朱楩获罪削去护卫之后，到迁国之前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到底是住在云南还是南京？
仁宗即位，徙武冈，寄居州治。久之，始建王邸。—《卷一百十八·列传第六》
明仁宗剧照
笔者以为在这段时间内，岷王一直居住的地方在南京而并非云南，证据有两个：
其一是在永乐四年发生的那件风波。当年二月，唐府长史程济和韩府长史司典簿魏居敬犯夜禁，被兵马司请送法司治罪。韩王朱松和唐王朱桱都是朱棣的弟弟，当时尚未就藩。朱棣虽然赦免了程济和魏居敬，但是吏部称在京诸王王府官'坐食俸禄，闲暇无事'，要求将他们另行任用。最终各府总共裁撤了近八成的官员，让他们回乡待岗，等什么时候亲王之国，再重新上岗。而这些王府之中，就包括岷王府，说明当时岷王本人就在南京长住。
于是韩、沈、安、伊、鲁、唐、岷七府并靖江之辅国将军共留长史、纪善、教授等官四十员。余审理等官一百三十四员，遣归俟命。—《明太宗实录卷六十六》
其二是岷王妃的墓地。永乐五年四月，岷王妃袁氏去世。那么袁氏的墓地在哪里呢？在南京太平门外蒋山下。蒋山即钟山。而且在岷王迁国武冈州之后，岷王妃并没有跟着迁葬。朱楩在英宗正统朝的时候还曾提出每年派人去南京祭祀，并获得了皇帝的允许。
己酉，书复岷王楩曰：'承喻故妃袁氏坟墓在南京太平门外蒋山下。府中欲岁时遣人往祭，于礼为宜，专此以复。'—《明英宗实录卷八十五》
如果没有别的实质性的证据，笔者以为朱楩在被削去三护卫之后，一直就待在南京，直到永乐二十二年的时候迁居武冈州。其实道理也很简单，没有三护卫的支撑，岷王更加不是西平侯的对手，让他继续留在云南已经毫无意义。
- 让人不忍启齿的岁禄
根据太祖朝洪武二十九年更定的《皇明祖训》，亲王的岁禄是一万石，首封郡王两千石，嗣封郡王一千石。
庚寅，至是户部议更定亲王岁给禄米万石，郡王二千石，镇国将军一千石。…郡王嫡长子袭封郡王者，岁赐比始封郡王减半支给。—《明太祖实录二百四十二》
但是对于岷王来说，《皇明祖训》的规定却似乎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在一年前，老爹朱元璋亲口对户部尚书郁新表示由于云南'粮饷不敷'，岷王的岁禄定为六百石。
大明宝钞
洪武三十五年十二月，可能是考虑到朱楩在和沐晟的对抗中吃了哑巴亏，作为补偿，给他岁增禄米四百石。但是原本享受的'在城商税'，被收归有司所有，实际上并不算占便宜。到了正统元年的时候，皇帝是朱楩的侄曾孙朱祁镇，岷王提出一年一千石的禄米实在是不够用，皇帝在勉强给他加了两百石，达到一千两百石。天顺元年朱祁镇南宫复辟，当时的岷王朱徽煣（朱楩次子）给侄孙皇帝大拍马屁，提出给皇太后加尊号，朱祁镇一高兴，又给他了加了三百石的岁禄，达到一千五百石。不过根据《宪宗实录》记载，这增加的三百石其实是大明宝钞，实际上跟废纸也差不了多少。
庚申，命岷王音垽岁禄折钞者改给以米。王在仁庙初全支本色米一千石。正统中屡奏日用不给，又加以本色米二百石，折钞三百石。后因王请欲如各亲王例支米万石，不从。又于折钞三百石内改给实米百石，而折钞者仅有二百石。兹复有请，乃许之。—《明宪宗实录卷一百二十七》
就这样一直到了武宗朱厚照正德年间，岷王的岁禄才进一步增加到了一千七百石。
丁卯，加赐岷王禄米二百石。岷府禄米一千石，累朝已加至千五百石矣。至是王复奏请，户部议不可，诏特加之。—《明武宗实录卷一百四十二》
其实笔者也很好奇，到底朱楩是怎么得罪四哥朱棣，让他一个堂堂亲王，后代混到明朝中叶，岁禄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首封郡王。而且不但朱楩本人受歧视，他的几个儿子在封为郡王之后，岁禄也只有五百石，这恐怕不是武冈州条件艰苦所能解释得通的。
武冈同保楼
另外岷王在云南的时候没有王府，到了武冈之后还是没有王府，只能居住在年久失修的武冈州州治，直到侄孙宣宗朱瞻基登基之后才得到修理。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宣宗皇帝免去了岷王府每年圣节、正旦、冬至进贺表笺，原因倒不是朱瞻基体恤叔祖，纯粹是因为岷王身边派不出多余的使者来京城进表。
免岷王楩每岁圣节、正旦、冬至进贺表笺，以王所少人差遣也。—《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五》
朱楩一共有五个儿子，结果长子岷世子朱徽焲、第四子广通王朱徽煠、第五子阳宗王朱徽焟先后被废为庶人。第三子江川王朱徽煝后裔最终离开武冈，迁往宝庆府。朱楩身后，只有次子镇南王朱徽煣的子嗣陪伴。
结语：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三月二十九日，朱楩去世，享年72岁，赐谥曰庄。作为太祖最后一个去世的儿子，岷王一生与云南结缘，却又最终失意于云南。同样是温室中的花朵，朱楩和沐家子孙相比，真是大为逊色。
永历元年（公元1646年），昭宗朱由榔迁都武冈，以岷王府为皇宫，改武冈为奉天府。当年八月，清军攻克奉天府，仍改其为武冈州。
2017年，以岷王府原型为蓝本的武冈市博物馆正式开工。该项目位于古城西片区，西直街与云山路交叉口东北角地块，占地面积约60.8亩，工程投资估算1.3亿元左右。
太祖洪武二十八年的时候，朱元璋给各王府编写了不同的二十字字辈世系。各王府自首封亲王以后的每一代子孙，都必须使用字辈中对应的那个字作为名字的第二个字，而第三个字则根据五行相生的原则取名。
岷府的字辈是'徽音膺彦誉、定干企禋雍、崇理原谘访、宽镕喜贲从'。镕字辈作为第十七代，名字中需要有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