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往事追忆 我的中学岁月 2021年第79期(总676期)

我的中学时代(下)

黄文泉

03

我一直认为,一个好的学习环境,除了有杰出的师长之外,还应有优秀的同窗。初中时候,热衷学习的同学阵容还不够强大。记得有次期末考试,化学一科,全年级八个班,每个班平均就一两个同学及格,有好几个班还居然没有人及格。我们班里,就我和卢玉森及格,他考了80多分,我只得了60多分,也差点走了滑铁卢。后来,他经常提起这件事,脸上春风漫卷。其实,化学得了60多分,并不是我的最低分。有次,半期考试考得太好,于是就有点得意忘形,之后就没有好好准备接踵而来的测验,只得了30来分,头就低垂了一整天。

进入高中,尖子生阵容一下变得强大起来。

我们高中分为四个班,我所在的班是一班。也许因为排行第一,我们班里聚集了很多相当聪明而又勤奋的同学。相邻的二班则云集了地委和军分区的干部子弟,阵容华丽。我们班里学习气氛极为浓厚,既得力于班主任老师的热心营造,也得益于同学之间的比学赶帮。我们几个在乎学习的同学,经常会在各科考试结束之后,聚在一起,算总分,排座次。排在前面,就扬眉吐气;排在后面,就有点灰头土脸。大家每天都在紧张的学习气氛中绷紧神经过着每一天。“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成为了实实在在的行动。

高一过了半学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插班生,乃是熊维民、李小新、吴永平、林晓东和赵为民。这几个都热衷学习,来晚了,落下好些学习内容,但只不过几个星期,他们便都后来居上,进入班里学习尖子群,使得班里的学习气氛越发浓厚,竞争态势越发激烈。

王小平数学好,大家便呼他华罗庚,他也不分辩,咧嘴一笑也就接受了,似乎那恰如其分得很。卢玉森物理突出,大家给他一个封号“虎克”,他还一脸不高兴,大约嫌虎克还不够出名,应该叫他牛顿或者爱因斯坦才是。语文课经常布置作文,被老师作为范文的总是李小新、熊维民和吴永平。熊维民那时就开始苦攻唐诗宋词,很多同学笔记本上的警句名句诗抄都源于他那里。班里演一台话剧,居然是他与李小新写出的剧本,我那时简直是佩服之至,因为打死我,我也编不出剧本。

课间操

毕业以后,在等待上山下乡的那几个月里,我从熊维民那里借来了中国文学史唐宋部分,一边读,一边抄,也就等于自修了一门大学中文系的课,今天我所具有的一点唐宋文学知识似乎就是那段时间形成框架的。以后又与熊维民、李小新胡乱写诗填词唱和,平仄的道理才略知一二。直到现在,我见了熊维民还用他当初自勉诗中的两句:“吾居山城十七年,至今亦觉还新鲜”来打趣他。李小新的家当时是我们聚会的场所,每次到了那里,他要么吟唱暗慕淑女甲才女乙的长篇抒情诗,要么就是把模仿鲁迅笔调所写的杂感拿来动情地朗诵,我认为他才华横溢,以后注定要成为大文豪。

值得一提的还有班长沙鸣同学。他的理科成绩在班里首屈一指,但作文老是得良+,每次作文发下来,他总要自嘲道:“又得了良+。”他就住在附近的401厂宿舍,每天早上上学都经过我家,跟我一起背起书包去上学。每年清明去扫墓,他会在北方人众多的401厂食堂多买几个馒头和包子,让我们一起享用。中学毕业不久,我下乡之前,去找过他,算是告别,他送了一本绿色封面的笔记本给我,大约有友谊长青的意思吧。不久,他回到了北方,我们就从此失去了联系。不过,我一直相信他不会平庸的。果然,前久,我在网上一查,居然发现他恢复高考后也读了大学,而且就读的成都工学院就在川大旁边。几乎就在同时,我也在川大读书。现在,我跟他成了校友,成都工学院后来合并入川大。他后来成了一家央企的董事长。从照片上看去,当年的轮廓依旧,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于是,就在他的公司网页的董事长信箱给他发了一封信,却是泥牛入海。也许,他的秘书把我当成骗子一类给过滤下来了。希望他的员工看到这篇文字,能转达于他。

前左签字者为沙鸣

恢复高考后,我正在省城读中专,退学去考大学,又怕无法获得高考资格;不退,就只有继续委屈地读下去。一次,刚刚读了大学的吴永平约我去他的学校玩。夜色下,教室里自习的学生坐得满满当当,个个都是一脸的专注,仿佛书里都是宏大的前景,让我又是羡慕又是郁闷。从中专毕业后,又因为官方规定,工作两年后才能参加高考。眼巴巴地看着同窗们一个一个读上大学,又听他们骄傲地讲述大学里的各种激动人心的日常,很受刺激,头悬梁锥刺股就成了我准备高考那两年的生命状态,最后总算进入了大学门。我们高中全班五十几人有二十来人先后考上大学。这个比率在今天的二中以及其他的重点中学已经不算什么,但在我们七四届高中那一级里,即使与全国相比,也是一个了不起的纪录。正如林晓东感叹的,我们很庆幸赶上了恢复高考,上了大学,从而改变了我们人生的命运轨迹。

可惜,我们那时男女同学之间界线很分明,彼此极少交流,就是说话也是很罕有的。我们对男女关系有种莫名的鄙视和拒斥。在社会正统价值观的主导下,我们觉得一旦陷入男欢女爱的境地,就会疏离学业,成为沉溺情爱、走入歧途的青少年。社会上因为两性关系而发生的种种惨案更是加固了我们的认知。

城里经常会流传因情爱而引发的悲催故事,但都只停留在口口相传上,形成的震撼并不激烈。而有个惨案却让我们亲眼目睹,成为具象的认识,永远烙印在我们的脑海里。

有一个初春的早晨,我们听说学校门口的菜地里有具尸体,是个军人,用枪自杀的。我们就怀着恐惧和好奇跑出去,挤在人堆里看。果然在大白菜地里,有个穿着军装、领章剥去的军人,匍匐着,其状甚是可怖。再后来,细节浮出水面。军人举枪自戕前,先在另外一个处所枪杀了一个年轻女子。而那个年轻女子恰巧是同学W的姐姐。小城里,关于这出惨剧原因的传言有各种版本,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即是情杀。缠绵悱恻的爱居然会有这种血腥后果,这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影响着我们对男女关系的意义评估。

我们在男女同学之间画了一条红线,决不逾越。同时,校方也把同学之间的恋爱规定为禁区。不说中学,即使读大学的时候,不准恋爱也是一条校规。然而,就是在初中阶段,也有一些很前卫的同学全无禁忌,或者暗通款曲,或者打情骂俏。初中恋爱叫早恋,是学校里三令五申禁止的。好几次年级大会上,老师都声色俱厉谴责过早恋,不点名地批评了早恋的同学。要说起来,宝玉、黛玉、宝钗一干大观园中的少男少女们,正是我们读初中的这个年纪,而属于这些孩子的卿卿我我为多少后人所津津乐道啊。早恋也许跟种种恶果之间并没有必然联系。后来中学同学回忆起来,觉得自己那段人生太过苍白,由此,倒是羡慕起那些早恋的同学们了。

我那时实在是不解风情,不仅不跟女同学说话,而且还居然滋生敌意。这导致我连初中毕业照都罢而缺席。

初中毕业的时候,照传统,全班要拍毕业照。我们大约近十个要好的男同学居然拉帮结伙,赌气罢照。那时候,学校为每一个班级订有报纸。我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保管报纸是我的职责之一。那时清贫,所以,班务费不可能从同学中募集,唯一的来源就是卖报纸得的钱。照相用的钱是班务费,也就是说我的贡献最大。虽然有些觉得白辛苦了一场,但却还是为成功实施了这个杯葛行动而得意。

高中毕业合影

罢照的全部理由其实很孩子气,就是因为见不惯班里一帮女同学。而见不惯的原因就是她们能歌善舞,在校园里如花蝴蝶一样四处张扬,又经常粉墨登场。我们一帮要好同学是班上的学习尖子,平时埋头于学习。即使有段时间因为学校教室不够,改为二部制,半天在教室里上课,半天结成小组校外自学,我们也不会因为没有老师而耽误,组员们聚在某个同学家,一起做作业,一起就难题切磋。我父亲的书架上没有才子佳人,都是化学教科书及其辅导书籍,自学中的好多难题难不倒我们,在书架上找一找,翻一翻,总会有惊喜。我们对女同学们不是沉溺学业而是四处风流自然很是隔膜。多年以后,女同学Q回忆道,有次,她在讲台那里,把腿搭在讲台上压腿,我瞪了她一眼,说“歪风邪气!”。我们与她们渐行渐远,直至最终决裂。周六下午的一次排务会上,女同学们一个一个发言,对我进行了严肃的批评。

曾经看过凤凰电视台一个名为“我的大学”的专题节目,知道著名作家梁晓声在复旦毕业时也是罢照的,他的原因是属于政治层面的。他是工农兵大学生,在读期间,因为政治观点而遭受批判,所以他跟同学格格不入。毕业照上只有他一个人缺席。

跟梁晓声相比,我们罢照的理由却没有那么沉重,彼此间原本没有利害冲突。所以,几十年后,当我跟这些当初花枝招展的女同学重逢,多年前的间隙早就随风而散,罢照事件成了一个轻松的笑话。时间的流逝没有为我们带来彼此的疏离,相反,却让我们倍加珍惜当初的同窗岁月,把我们在情感上拉得亲近。

当我在初中同学微信群里看到贴出的毕业照时,感慨不已,得拙诗一首。

挨个端详毕业照,少年顽皮少女俏

当年罢照脾气大,如今痛悔鬓毛衰

04

除了常规的学习,二中的校园生活也很丰富。

学校里办有若干兴趣团体,还有校办工厂。我参与的是中草药团体,由范钦唐老师挂帅统领。平常课后,我们到牌坊下南侧的房舍里学习中草药的来源、形态、鉴别、炮灸、成分和效用,加工各种中草药;星期天,就扛了十字镐,跟着范老师徒步到野外挖草药。有时在田间地头,更多的时候是在大山里。一次,在山里披荆斩棘攀岩挖草药,又饥又饿,范老师就在山顶上放哨,我们就违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到山谷里农民伯伯的地里拔了几个白萝卜充饥解渴。

学校还不时组织徒步行军。每逢这种时候,我们都兴奋得不得了。有一次,因为徒步行军要在凌晨进行,我们都被要求住校。没有被褥,大家就都躺在教室里的课桌上。我们叽叽喳喳,闹腾了大半夜。次日,行军的时候,就一边走,一边打瞌睡。

体育活动很风行。足球场上不时会有校际间的足球比赛进行,矫健的何成涛老师和凶猛的丁国栋老师是场上最引人注目的明星;篮球场上,蓝以鑫老师则一枝独秀,他的贴地运球过人的技术出神入化,引来观众阵阵惊呼。校运动会定期举行,各路好手都在田径场上一比高低,成为大家翘首张望的对象。我参加四百米跑,在煤渣铺就的跑道上摔了个狗啃泥,直到现在,手掌心还隐隐有处黄豆般大小的黑点,那是深深嵌入的一小块煤渣。我们也喜欢踢足球,一上足球场,就热血沸腾,兴奋快乐得不要不要的。孩子们打足球,全不分阵型,比赛前安排好的前锋、中锋和后卫,一开打,大家全都忘了自己的位置,哪里有球,大家就追到哪里,一堆人把球团团围住,球就困在那里老半天突不了围。打足球费鞋,踢了几次球,穿的球鞋就张开了口,回得家里,粗针大线缝了,再上绿茵场。

文艺汇演也会在春天或者秋天来临。

我虽然不善歌舞,也不好歌舞,却总是被老师点名,被迫参与这样的表演。很多次表演都雪落无痕,有次粉墨登场却不能不提。那次我扮演正面形象一个越共,戴着太阳帽,穿着绿军装。节目叫《亚非拉人民要解放》。最后是一个集体造型,我还没有忘记我的动作:弓箭步,平视右前方,右手弯曲向内,拳头放在胸前。左手握拳自然下垂。这个节目被遴选到地区汇演,在地委大礼堂表演完后,吃了宵夜,二两一个的肉包子,扮演美国佬的刘期华个头高大,吃得飞快,所以他有幸转口吃了两个。

安顺二中老照片  图片来源网络

正值青春期的我们,当然不能都坐在黑板前一昧潜心读书,压抑本能的躁动,我们还好动好打闹。

课余,我们男同学总是疯疯打打,或是把一支脚架在另一支上,单脚跳来跳去用架起那条腿的膝盖激烈冲撞,或是大家沿着墙壁往前挤,直到把谁挤爆出去。再或者,就是把某同学的眼睛蒙起来,然后,大家就伸出手去,一顿噼噼啪啪照人家头上如鼓一样拍。以致于在期末的成绩单上,在鉴定那一栏,胡老师先是写了好多的好,末尾就会写下:“要克服过多的疯打现象。”不过,跟卢玉森比起来,我们都逊色太多,他直接玩到血腥的境界。有次,他站在课桌上,从教室的门窗里往外丢出一块木板袭击围攻的周克,命中头部,顿时周克就抱头大哭,血流如注,酿成一起血案。还有一次,他用橡皮筋把纸造的子弹发射出去,打中郑姓女同学的眼睛,家长就领着哭哭啼啼的郑同学告到了他家。

顽皮的我们不仅疯打,还乱起绰号。不过,绰号大抵没有什么创意,多是在姓氏上做文章。姓沙,就是沙老太;姓熊,就是熊猫;姓曹,就叫曹操;姓周,就叫周扒皮;我姓黄,幸好同学们口下留情,没有叫我黄世仁,而是叫黄瓜。要么就是拿生理特征来打趣,比如某胖子、某大头、某夹夹(指口齿不清)和某瘪瘪。也有拿穿戴说事的。有个女同学娇小玲珑,活泼好动,又喜欢穿那时领导时尚新潮流的白色休闲鞋,我们就叫她小白鞋。同样是调侃,李杰得的绰号倒是高雅些,叫393,得名于一次期末考试,他有三门考试都得了93分。还有一个女同学喜欢接老师的嘴,我们就叫她“二号老师”。

我们还热爱外面的天地和各种各样的活动。

有段时间,我们跟着W同学习武。他就住在校园里,人长得帅,对自己的帅也非常有信心,曾经放话自己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美男子”。我们几个低年级的同学经过辗转介绍,毕恭毕敬拜他为师,然后就决心跟他一招一式学武术。他端足了师傅的架子,一直不教我们连续的套路,只是让我们蹬马步;在星辰大树下蹬马步有了好长一段时间,师傅这才教了我们起式。就在练起式期间,他带着我们在校园里跟另一群同学起了冲突,双方却只是保持对峙状态,只在阵前叫骂,却不拍马过去;口吻都狠毒无比,拳脚却不相随。他披着一件军大衣,叫骂到高潮处,就会双肩一抖,把军大衣抖下,我们中的一个便会迎上一步,把军大衣接了。对方一惊,以为他要动手动脚了,却不料他又调脸过来,示意给他把军大衣披上。军大衣在他的双肩上起落数次,最终却没有启开战端。起式学了好长一段时间,以为他就要教我们真功夫,进入套路了。不想,他却只教我们一招鲜 – 扫堂腿。我们之中最勤奋的,当数李杰,每天都会起个绝早,到附近的大礼堂司令台上苦练扫堂腿。大礼堂的玻璃窗户大都被顽童打破了,大门洞开,随便出入。里面从来不打扫卫生,灰尘积了几寸厚。扫堂腿一圈一圈打将去,周围灰土就如沙尘暴卷起,他整个人便裹挟在沙尘暴中,煞是壮观。终于有一天,我们大梦初醒,不再迷信那几下花拳绣腿,都纷纷背师而去了。

那年父亲回广西老家,给我带回来一块乒乓球拍,从此,我好像接受了一桩美满的包办婚姻,开始对乒乓球痴迷起来。

那时体育资源严重短缺。二中校园里的球桌都是水泥的,而且数量还很有限。一到了课间十分钟,一大帮同学就跑去占住一张空着的球台,用砖头放在中线当网,大家紧紧围着球台,以打擂台的方式争取打球的机会和时间。谁当了庄,其他人轮流着来考试,一个球的输赢决定能否考上。考上了就可以有机会打一局六分制的比赛,如果赢了就可以当庄。在这种角逐中,实力决定着娱乐时间的长短。在一旁眼巴巴地等待是痛苦的。于是,我在课外的时间就一个人苦练基本功。先用球拍不断往上击球,练习平衡能力。待到可以连续对着空中轻轻击球几百下,开始对着墙壁击球。不久,我就脱颖而出,开始入道。

入了道,才知道乒乓球的水有多深。球类运动都有速度的因素,但既有速度又有旋转的是乒乓球。要在速度和旋转上占有先机,球拍至关重要,我不久就淘汰了我的第一块球拍。要提高球技,除了自己苦练基本功,还得有高水平的球友,于是,不久我就自然跟高手们聚集一处,切磋砥砺了。那段时间,大脑中转动的就是乒乓球。除了学习,每天的业余时间几乎都花在了乒乓球上,同学熊维民也是高手,我跟他结成了坚定同盟,清晨上课前、中午和下午课外活动,我们都在一起打球。我们买了乒乓国手们写的入门书籍,反复钻研体会。打球总是按步就班,照着制订的训练计划练各个角度的对攻、对搓、对推…。晚上,还自己拿着砖头挥舞几百下,锻炼臂力和动作。

水准提高了,口味也变了,我们抛弃了水泥桌,象苍蝇一样四处寻觅木制的乒乓球桌,知道了哪里有,就赶到哪里打。在一个地方打了一段时间,总会被人家毫不留情地轰走。也难怪的,那时候是短缺经济嘛。有次,人家说我们打球要开灯,浪费电。但是那里不开灯根本看不见球的来路。另外一次,我们翻窗进去打。才打了不到一个时辰,那里的保卫科长来了,要我们站成一排立正,听他训话。我想起了庄则栋混到体育馆打球的故事,就对一脸威严的训话人说:“说不定我们以后会成世界冠军呢。到时候,我们…”他横了我们一眼,驳道:“屁话!”

后来我果然离世界冠军近了一步,进了二中校队,还被选拔进了地区业余少体校。这样,梦就做得越来越认真。有次,省体工大队来招人,叫我去打了一下。我天天等着通知下来,却终于没有等来…

安顺二中老照片  图片来源网络

不要说世界冠军,也不要说省体工大队,就是要当个专业运动员,都是难如上青天的。后来,我们之中只有肖军一个人吃了打球饭-他到了昆明军区体工大队。后来不打球了,他却靠球铺垫了一条金光大道,做到总参的一个大校。

尽管花了大块的时间和精力,却没有实现梦想,但我仍然不后悔。长期打乒乓球让我有了机敏的反应能力,那年过街时,一辆闯红灯的车从旁边突如其来窜出,要不是我下意识地一闪,那我还能象今天这样活蹦乱跳吗?那灵机一闪怕是要归功于讲究速度的乒乓球的。

我仍旧充满快乐地打着乒乓球。有年回家探亲,还打败了过去的省女子少年冠军呢。我所在的郡每年都有公司挑战赛,各个公司派员参加。我每年都参加乒乓球单打比赛,蝉联冠军十几载。后来,主办方取消了乒乓球项目,大约是因为没有人陪我玩了。

有段时间,扑克牌成为了社会上玩乐的新宠,但市面上没有扑克牌卖。同学X有些口齿不清,常常遭到同学们的讥讽。这时候,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副扑克牌,于是,他的地位就如日东升,大家在课间都拼命巴结他,以便课后能被他点名,进入打牌的圈子。人数有限,X也不张扬,有幸被点名的同学也不敢张扬。下午,课后,进入打牌圈子的同学们生怕其它同学来骚扰,就悄悄约了,到了虹山脚下,爬上山顶,在山顶去打牌。山顶上,安顺全城尽收眼底,虹山水库也晶莹可望,金色的阳光漫天铺洒下来,凉风拂面,心情爽得不得了。这时,扑克牌洗了一遍两遍,大家轮流摸上牌来,然后斗智斗勇,打起牌来,一个快乐无比的课外活动就这样在我们的生命中展开,留下亮丽的印迹。

我常常白日做梦,想象着如果我突然之间因为中彩而成为了巨富,我将会做什么。想做的事情很多,想实现的心愿无数,以至于究竟要做什么,自己不再了然。只有一个念头最分明而常驻不去,那就是:我将会为我的母校安顺地区二中做点小事,比如建一笔基金,为老师和学生提供必要的支持,或者建一个体育馆,让它与逸夫楼遥相呼应。二中在我的心中就正如泰山那样巍峨沉稳,这就是我心中二中的分量。我这半辈子,踏入的学校门已不下八九家,但只有二中最让我感到温馨和奋进。要说起来,我在二中的整个时期并非二中历史上的黄金年代。1969年进入二中,1974年毕业,这期间正处在文革时期,一次次运动统治着社会生活,日历就在运动中一页页消失和展开。要说在这种反文化的年代里,我们是极难学到真正可以算着知识的东西的,但回头冷静地回首那段学生生活,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许多知识以及能力都是那时候获得的。以至于我惊奇地发现,从大学本科到研究生学习直至留美读了MBA,我在安顺二中所奠基的一切都那样决定性地影响着我。我因此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缅怀在二中的那段珍贵的岁月。

毋庸讳言,文革是一段黑暗的岁月,读中学的日子里,也有好多灰暗的篇章。读初中的时候,有天爬虹山,远远看到校门口的路上,有一些人簇拥着一辆板车前行,车上似乎躺着人。后来,才知道是一个姓腾的老师不堪折磨,自杀了。还有一个同学不知如何玷污了领袖像,全校开了批判大会,然后就把他开除了。初中毕业后,有的同学选择进了工厂,有的选择读中专,更多的是选择读高中。快要开学的时候,我跟一个要好的同学去看我们都分到哪个班。我很快就在榜上搜索到了我的名字,而他在榜上来回找了老半天,就是不见他的名字。他是尖子生,没有落榜的道理。于是,我就陪他去初中班主任老师那里问,老师翻了名册好几遍,告诉他,没有他的名字。我就跟他回到他的家,他告诉他父亲,没有读上高中,他父亲似乎不意外,淡淡地安慰他说:“迟早会有一天走出校门的。”那时,还有所谓五类分子、公安六条之类,他父亲是老知识分子,被所谓历史问题纠缠上了,于是,就被打入另册,并殃及子女。幸好,我们进校不久,他终于得到校方网开一面,又跟我做了同窗。读到高二,先后出现马振扶公社事件和黄帅事件,一场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回潮的运动就此展开,所有校园不能幸免。我们不再能好好读书,课程精简,考试一律开卷,而且只分两门,文科选一门,理科选一门。教学秩序一时大乱,上课的时候,经常会有泥团石子从后门窗户莫名其妙地袭击进来,那是一帮本来就不爱学习的同学在捣乱。在混乱中匆匆读完高二,我们就搁下曾经怀有的种种朦胧的美妙梦想,下乡做了农民。

尽管如此,我的中学岁月的主色彩是亮丽的,那段岁月是一段灿烂的阳光透过阴霾的日子。能把这些久蓄于中的话形诸于文,让过去的老师们知道,我是曾经怎样在那样一个艰难的年代里得益于他们的悉心培育,而且能够把他们所予我的知识、力量、智慧灌注于我的生命之中,我就觉得我无愧是他们的一个好学生。而对我昔日的同学,我是多少次怀着幸福的心情来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真希望有那么一天,我能与你们大家一道齐坐在旧日的黄楼里,再一次去聆听老师们睿智的教诲。

(完)

· 作者简介

黄文泉:生长于安顺。后入川深造,再赴美求学。现居美国,著有长篇小说、随笔散文集、人物传记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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