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树兴衰史:从南美到亚洲

昨天说到,随着汽车工业的发展以及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进行,南美橡胶工业在人工种植技术的推动下,达到了空前的高峰。

同时,随着人工种植技术的发展,三叶橡胶树不但走出了雨林,也开始走出它的原产地南美洲,到世界其它地方安家落户、繁衍生息。1876年,英国人亨利-威克姆将7万颗橡胶树种子悄悄地运出了巴西,送往英国。威克姆的这一行为在后来成为了一桩历史公案,有人认为他就是个小偷和商业间谍,为了将种子偷运出巴西,他甚至还买通了巴西海关官员。也有人认为经济作物在国家间的输入输出并不少见,巴西本身也引进了不少经济作物。毕竟在1876年,巴西没有法律规定橡胶树不能外流到其他国家,所以威克姆的做法并不犯法。总之,无论是偷还是运,威克姆的这一举动彻底改变了橡胶业,只有南美洲国家出产天然橡胶的局面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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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克姆

不过,由于英国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条件都不适合橡胶树生长,所以这7万多颗种子的第一个落脚点,便是英国皇家植物园的温室。在人造环境的精心呵护下,有2300多颗种子萌发,并长成了橡胶树幼苗。接着,英国人将这些比种子还要宝贵的幼苗,送到了他们在亚洲的殖民地——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英国人认为,这两个地区都有部分国土靠近赤道,那里有着和亚马逊丛林相似的热带雨林气候,土壤条件也很适合三叶橡胶树的生长,所以便被选作橡胶树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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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英国人的选择是正确的,虽然漫长的海运导致大部分的树苗在旅途中夭折,但存活下来的几百棵三叶橡胶树苗,在这两个国家生长良好,逐渐繁衍成为成片的橡胶林,并且渐渐扩散到周边的国家。中国最早的三叶橡胶树,就是在1904年从当时还属于马来西亚的新加坡引进的。

虽然橡胶树在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扎下了根,但美中不足地是,当时这两个国家的种植业都是以咖啡为中心,人们并没有认识到橡胶树的巨大价值。在扎根亚洲的最初10年中,橡胶树的种植更多的是出于科研的目的。

直到1890年代,历史的进程出现了,咖啡锈病将整个南亚和东南亚地区的咖啡种植业摧残得风雨飘摇,于是,出于填补空缺的需要,橡胶种植业走上了快速发展的道路。到了1907年,斯里兰卡和马来西亚两地的橡胶种植面积,已经超过了30万公顷。

除了抓住了锈病创造的机遇外,科学家的努力也为产业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动力。其中以时任新加坡植物园主任的英国科学家亨利-尼古拉斯-里德利的贡献最大,他发明的连续割胶法堪称橡胶产业发展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里德利

在橡胶树的体内分布着一种被称为“乳管”的组织,乳管与动物体内的乳腺有几分相似,专门负责制造和贮藏胶乳。当乳管被外力破开后,内部的压力会“推着”胶乳流出来。由于大部分乳管都位于树皮部分,所以采胶工人只需要将树皮割开,胶乳就会从伤口处流出来。

里德利的连续割胶法

在南美洲,工人们用斧子在树干上砍出口子,这种方法割开了树皮,但同时也伤害了树皮下面的“形成层”。所谓形成层,是位于树皮和树干木质部之间的一层薄薄的组织。形成层虽然薄,却非常重要,因为无论是树皮还是树干,都是由形成层中的细胞形成,只有形成层的细胞保持分裂和生长,树干才能继续长粗。

与南美洲粗暴的做法不同的是,里德利发明的割胶法,用特殊的刀在橡胶树的树皮上割开一个很浅的口子,但并不触及形成层。这样一来,便既能采集到胶乳,又不会对橡胶树的健康产生严重影响,使得橡胶树的可利用周期,从几年延长到了几十年。在使用了连续割胶法后,亚洲橡胶产业的生产效率大幅度提高,将南美洲远远甩在后面,亚洲国家开始占据世界橡胶产业的主导地位。

先进的割胶技术无疑让南美橡胶业处于竞争的下风,但对它进行最后一击的却是一种病害。1905年,巴拿马的橡胶种植园中,出现了一种名为“南美叶疫病”的橡胶树病害。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叶疫病在中美洲地区大肆传播,并且在1930年传到了巴西。

南美叶疫病是由一种名为“南美叶疫病菌”的真菌所引起。这种真菌喜欢感染橡胶树的各个幼嫩部位,尤其是嫩叶。被感染的嫩叶先是出现灰色斑点,然后叶片会渐渐扭曲萎缩,直到最后变黑枯死。即使有些嫩叶侥幸长成成叶,叶疫病菌仍然可以侵染杀死它们。被叶疫病感染的橡胶树,最终会出现大量树叶枯死脱落,胶树的生命力和生产橡胶的能力都会被严重损伤。

被南美叶疫病感染的橡胶树叶

事实上,破坏力巨大的南美叶疫病并非什么新型疾病,它在自然界早已存在,但却从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流行。这是因为,叶疫病在树与树之间的传播,依赖于叶疫病菌的孢子,而叶疫病菌的孢子尺寸相对较大,很难依靠风力传播。在自然界中,叶疫病菌孢子往往是被雨水从病叶上冲洗下来,然后通过雨水流淌或者是沾染在动物身上来实现传播。在雨林中,三叶橡胶树长得非常稀疏,树与树的间距很大,雨水和动物传播,往往很难突破这种空间障碍。但是在人工制造的橡胶种植园中,情况就大不一样。每公顷数百棵的生长密度,使得胶树之间挨得很近,别说动物和流水了,就是雨水打在叶片上溅起的雨花,就可以轻松地将孢子从一棵树送到另外一棵树上。如此快捷便利的传播途径,使得橡胶种植园一旦出现病情就完全无法控制。

面对肆虐的病情,巴西的橡胶种植园不得不反复往树上喷洒杀菌剂,以保护胶树不受叶疫病的危害。但是,大量使用杀菌剂所带来的成本负担,使得巴西橡胶业的竞争力被进一步削弱。为此,巴西和美国的科学家也曾经试图采用培育抗病品种的方法来抵御叶疫病。但经过一番努力后,他们失望地发现,抗病好的品种往往产胶能力不行,而高产品种又对叶疫病敏感,完美的品种一时无法找到。

后来,有科学家聪明地发现,生产橡胶主要依靠橡胶树的树干部分,而叶疫病的主要侵染部位则是树叶所在的树冠部分。于是他们通过人工嫁接的方法,把高产品种的树干和抗病品种的树冠组合在了一起。这种“优势互补”的组合,的确可以同时做到高产和抗病,但是嫁接所带来的成本增加,同样是橡胶种植园无法负担的。在种种努力均告失败后,巴西的橡胶产业在南美叶疫病的打击下不断萎缩。到了1940年,巴西出产的橡胶仅占世界总产量的1.3%,橡胶王国彻底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随着南美州橡胶种植业的衰败,亚洲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橡胶树种植区域。马来西亚更是取代巴西,成为了新的橡胶王国。到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再一次推高了对橡胶的需求,同时也隔断了正常的橡胶贸易。由于当时人工合成橡胶,无论是产量还是品质,都比不上天然橡胶,所以几大参战国不得不想尽办法寻找天然橡胶的来源。美国依靠巴西的残余产能苦苦支撑,德国和苏联则是尝试从其它产生胶乳的植物来获取橡胶,日本则是对离自己不远的产胶国产生了浓厚兴趣。在当时的日本军队内部,对于战争策路的选择有两大派,一是主张进攻苏联的“北上派”,二是主张进攻东南亚和南亚的“南下派”。现在有很多历史学者分析,说日本战略错误,应该北上和德国法西斯夹攻苏联,这种事后诸葛亮的做法,是很难重现当时决策者所面临的具体情况的。最终,对于资源,特别是橡胶资源的渴望,使得南下派压倒了北上派。当然了,就算日本当年选择北上,又怎么能和伟大的苏联老大哥相抗衡呢,最终的结果,只会是加速自己的覆亡。

而为了实现南下的目标,日本必须打败当时控制着太平洋的美国海军。为了打败美国海军,日本发动了对美国珍珠港的偷袭,试图短期内瘫痪美国的太平洋舰队。最终,偷袭珍珠港将世界第一强国美国拖入了战争,美国的强大实力成为了同盟国最终取得二战胜利的坚实基础。可见,在很大程度上,橡胶树的诱惑导致日本选择了一条在今天看来错误的战争策路,并最终使得正义的一方取得了战争的胜利。橡胶树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进程。当然了,这里的改变指的是日本军国主义覆亡方式的不同,我相信,不论是北上还是南下,最后都是一死,只是死法不同罢了。

日本占领马来西亚时发布的邮票

如今,战争的阴影已经离我们远去,但南美叶疫病的阴影却并没有消失。东南亚和南亚的橡胶种植园中,橡胶树的品种非常单一,基本上都是100多年前英国人带来的那几百棵橡胶树苗的后代,这些品种对叶疫病的抗性不高。而密集种植的橡胶树,在有些地区甚至绵延几百公里,更是为叶疫病的流行创造了条件。一粒有意或者无意带入种植园的病菌孢子,就可能导致南美洲的悲剧重演,给世界橡胶产业带来严重冲击。万幸的是,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早已摆脱了对天然橡胶的依赖,这也使得我们不再过于惧怕叶疫病对橡胶树的影响,但毫无疑问,属于橡胶树的辉煌时代已经远去。不过,同样无须质疑的是,即便人造橡胶已经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但天然橡胶依然会保守自己的一方阵地。就像阳光中的花朵,想对仍在黑暗里的同类说,改变不了了,就执着地守着,总会有清明的光泽,来照亮你坚守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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