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英帝国兴衰启示录（上）
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但我有囊括四海的胸襟。
——伊丽莎白一世
帝国的缩影
亲爱的朋友，不是我不能写，而是我不想写。我没有新闻工作经验，所以没办法去采访更多信息。信息不足，我也就无法得知事情的原委。我们学历史的人，讲究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没有证据不说话。最近网上的热点，都有视频可循。大家都是有修养的文明人，基于视频而言，我们看过的感受，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别，这里就不再费笔墨了。
综上，为了不浪费读者时间，也为了在纷扰中提供更多真正的知识，我决定写这篇文章——有关英帝国的崛起。
这篇文章的灵感，源于我最近看得一本书，书名很长，叫作：
Empire：The Rise and Demise of the British World Order and the Lessons for Globle Power
我暂且译为了《帝国：大英世界秩序兴衰启示录》。此书的作者名叫尼尔·弗格森，是目前英国最负盛名的历史学家，2004年还被时代周刊评为了“影响世界的100人”之一。
那这么厉害的一个本土历史学家，是怎么看待英帝国的历史呢？作者在开篇并没有选择宏大叙事，而是从自己的家庭切入，侧面向我们展示了帝国的辉煌。
“Thanks to Empire...”，弗格森娓娓道来，“多亏了大英帝国，我的亲戚分散在世界各地——在阿尔伯塔、安大略、费城和澳大利亚的珀斯。托了帝国的福，我祖父约翰20岁出头就开始在厄瓜多尔售卖白马威士忌”
“我另一位祖父汤姆·汉密尔顿在印度和缅甸当了三年皇家空军与日本人作战...”
“我叔叔伊恩·弗格森获得建筑师资格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孟加拉的加尔各达”
“他的兄弟，我的父亲，也不甘平庸。1966年，在苏格兰完成医学学业后，他不顾亲戚的建议，带着妻子和两个婴儿前往肯尼亚，在内罗毕工作了近两年。”
“最后，感谢大英帝国，我童年的记忆是非洲殖民地的记忆”。
现在有个词叫凡尔赛，形容一个人不动声色地显露优越感。我承认，看完这段话，我被弗格森深深地凡尔赛到了。大英帝国，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帝国，巅峰时统治了世界陆地的四分之一。其领土遍布包括南极洲在内的七大洲、四大洋。无论何时，英帝国都有太阳升起的土地，所以被称为“日不落帝国”。我们外人回顾这段历史，会联想到皇家海军的坚船利炮，装备滑膛枪的红衫军，蒸汽工厂的机器轰鸣...
但弗格森没有这么做，他只是静静地写自己家的事。通过家人们的亲身经历，向我们展现了什么是帝国。
帝国不仅是睥睨天下的首相和女王，不仅是纵横四海的战舰和军队，它还是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自由环境。每个帝国的子民都能最大程度实现人生的价值，哪怕追梦到天涯海角。
两半球壮大了英格兰的格局，四大洋丰富了昂撒人的视野，七大洲穷尽了不列颠的野心。弗格森的开篇，可谓是凡尔赛中的经典。
两相对比，我不犹想起我的祖辈。同一个世纪里，他们在干什么呢？我姥爷是典型的中国农民，他面朝黄土背朝天，务了一辈子农，几乎都没有出过村子。我爷爷倒是出过国，可那是太平洋战争之际，被日本人抓回本州充当苦力。这不是什么人生价值，而是九死一生的苦旅。
我们的祖辈都有相似之处：不能选择命运，只能被命运选择。不能安排人生，只能被人生安排。时代洪流裹挟了多少代中国人的生命，带走了他们的青春，埋没了他们的理想。
到今天，我们大可以把近代的屈辱，全部归结于帝国主义的侵略。狠狠地批判昂撒强盗，偷走了我们的财富，偷走了我们的国土，甚至偷走了我们祖辈的青春。像非洲真相委员会那样，数十年如一日，谴责西方的暴行，索赔奴隶贸易带来的损失。
但我们都无法改变，固执的历史女神克里俄，没有人能改变她的意志，即使说出再动听的道理。野蛮的蒙古人还是席卷了整个文明世界，法西斯的铁蹄还是摧毁了几个世纪的辛勤成果，克里俄允许它们发生，冷眼看着它们发生，历史一旦发生，便不能改变。1945年纽伦堡审判前，是没有反和平罪这种国际法的。几千年来，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就是国际法，女神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妥。
所以我们不仅要责问别人，还要追问自己，为什么“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英国不可能吐出他已经消化的财富，它的兴衰带给后人的启示，就是最大的财富。
英国兴起的原因是争论最多的历史问题，因为它对人类文明的意义最深刻，也对世界格局的影响最重大。在上百年的历史研究中，学界作出了14种以上的解释：
（1）工业革命与科学技术造就了英国，这是最为流行的观点。
（2）自然资源的优势所致，丰富的煤炭矿藏是英国成功的关键，详见彭穆兰的《大分流》 。
（3）地理位置
（4）竞争。英国的政治处于割裂的局面，始终存在着多个相互竞争的集团。这种观点延伸出对秦制的批判在中文知识界最为流行。
（5）法治与代议制政府。
（6）自由的观念。
（7）心理原因，封建主义的衰落造成的群体心理变化，为资本主义精神创造了市场机制。
（8）运气因素，加州学派认为英国有“天赋幸运”。
（9）剥削，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财富来源于对工人的剥削。
（10）殖民主义与帝国主义。详见列宁《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
（11）奴隶制度，详见“新经济史学”作品。
（12）宗教改革，认为新教伦理对资本主义的发展至关重要。详见，马克思·韦伯《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13）高效率的经济制度。
（14）特殊的文化氛围。
这些原因貌似都有道理，但我认为要搞懂这个问题，不用陈述太多理论，也不用追溯太久远。我们不如就从1500年后开始说起，从历史本身发掘大英崛起的奥秘。
大航海时代
1500年前后人类历史最重要的事，就是地理大发现，前往亚洲、美洲的航线先后被发现，世界开始连成了一个整体。我们中国人会把1840年定为近代史的开端。但在欧洲，1500年前后，他们的近代史就开始了。
造船技术的成熟使远洋航行成为可能，航海时代给欧洲格局带来了极大的冲击。传统的地中海贸易开始衰落，大西洋的船运开始繁荣。意大利倒爷不再把东方的货物加价卖往西方，而是把西方的货物加价卖往东方。
临近大西洋的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将获得一手货源。斯里兰卡的香料、美洲的黄金、中国的茶叶，会化作金币源源不断从海上涌入这些国家的国库。毋庸置疑的是，奥斯曼土耳其第一个淘汰了，为它几百年后成为欧洲病夫埋下了伏笔。但谁会在缩在西欧的决赛圈脱颖而出，此时还没有答案。
1500年西欧各国的人口排名是这样的：法国第一，人口1500万；西班牙排名第二，人口500万；英国和荷兰人口较少；分别是350万和95万。
此时的英国，不仅在家底上毫无优势。就连君主的颜值上，也被完爆了。1509年，亨利八世继承英王位，看过这位大哥画像的都知道，没有一点英明神武的气质，活脱脱一死胖子。再看西班牙的君主腓力一世，就是十足的高富帅了，他不仅绰号“美男子”，还是哈布斯堡王朝的合法继承人。
亨利八世
腓力一世
腓力一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神罗皇子，他不用开疆扩土，天生就自带领土大礼包。分别是老婆胡安娜那里继承的西班牙和两西西里王国，外祖父大胆查理那继承的勃艮第遗产（法国东部和荷兰），父亲马克西米利安一世那里继承的中欧。从此，哈布斯堡将融合阿拉贡的血统，神圣罗马皇帝将同时是西班牙国王。内对法国形成合围之势，外对奥斯曼犹如泰山压顶。这开局，我真不知道怎么输。
地理大发现副本刚开局，就有人充钱
反观英国的亨利八世，他一点儿也不着急，他就想跟老婆离婚。她老婆也不是外人，就是胡安娜的妹妹，阿拉贡的凯瑟琳。在1525年-1533年这段时间，西班牙在与法国鏖战意大利，奥斯曼土耳其在中欧围攻维也纳，整个欧洲打得不可开交。但亨利八世不管这些，他就是要跟凯瑟琳离婚，后代对此进行了很多深层分析，认为亨利八世是在下大棋，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他喜欢上了女仆安妮·博林。
好家伙，依咱们的历史标准，这活脱脱一昏君呐，人家国王都英明神武，你在这馋女仆？
谁劝都不要紧，胖子就是不爱公主爱女仆。在家庭伦理方面出了这么大事，世俗国王也得找教皇批准。教皇表示很无奈，一夫多妻就别想了，天主教徒不能娶妾。离婚也别提了，天主教徒不能离婚，何况人家凯瑟琳还是公主呢。一来二去，教皇始终不同意亨利八世离婚，这胖子一不做二不休，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
自597年，圣奥古斯丁受教皇之命把基督教传入不列颠，这英国教会就一直是罗马的加盟店。作个比喻，罗马教廷就好比麦当劳本部，在世界各地都有分店。麦当劳向全世界收加盟费，罗马教廷也可以向全欧洲征税。作为回报，店长、装修、配方，这些东西本部就帮你安排了，圣经不用你自己研究，你们只要听罗马董事长指挥就行了。
英国教会脱离罗马教廷并没有修改教义，这就相当于某个麦当劳加盟店突然独立了，我还用着你的配方，你的品牌，但从此自负盈亏，经营的事你也别管了。
这事看着挺无厘头的，但其实非常有意义。英国宗教改革标志着英国民族国家的建立，而民族国家正是现代化的载体。从此，英国人开始意识到，我们是英格兰人。而同时代的法国人和神罗人，都还不在意自己是哪国人，只认为自己是教皇或者罗马皇帝的臣民。
现代化要的是“尽人事，听天命”，需要有充分独立的公权。而不是“尽天事，听人命”，什么都听教皇指挥。
西班牙和法国还没有这种意识，他们都还认为教皇是一张王牌，谁控制了教皇，谁就是世俗的凯撒。这叫什么？这就是中世纪思维，日后肯定淘汰。
进入16世纪中叶后，奥斯曼开始熄火，1571年勒班陀海战差点全军覆没。同为天主教的法国为了削弱西班牙，还和伊斯兰教的奥斯曼结成了盟约，最后是丢人也没打赢，搞得一塌糊涂。“世俗的凯撒”们，打了快一百年，也没打明白。
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乎同一时间，宗教改革又席卷了欧洲大陆，法国和西班牙都爆发了严重的内战。英国由于早就脱离了腐败的罗马教廷，得以在伊丽莎白女王的统治下完成平稳过渡，亨利八世原来在第五层。
为什么会这样呢？
首先，英国作为一个岛国，有着天然的国界。这使得英国容易保持独立，形成民族国家，同时还能远离欧陆没完没了的战争。其次，发达的航海技术又避免了岛国常出现的孤立，使英国也没错过每次欧洲分蛋糕。可谓是“坏事不参与，好事不缺席”。
更重要的是，孤悬海外的地理位置，为英国统治者提供了很大的策略空间。说的直白点，就是他可以挑唆大陆上的国家打成一团，而且不用挨揍。当大陆上开战时，英国可以在前期隔岸观火，中期煽风点火，在最后时机收割熄火，以最小的付出获得最大的利益。
喜欢挑唆别人打架可以，但是你要保证别人不来一起打你，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别人碰不到你（比如有个英吉利海峡）。
1585年，英国人开始帮着荷兰人闹独立，荷兰人善于经商，但被西班牙实行宗教高压，严重地阻碍了荷兰人的财路。荷兰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跟着英国和西班牙打仗，英西战争就这么爆发了。
很多人认为英国打败西班牙的标志是1588年的格拉沃利纳海战，西班牙无敌舰队遭到重创，无敌舰队完了，西班牙也完了。其实这是不对的，西班牙家大业大，无敌舰队在第二年就恢复了。在长达19年的英西战争中，格拉沃利纳海战只是个开头，中间双方一直互有胜负。真正让战争结束的是奥斯坦德围城战，这一战西班牙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无力再战的三方签订了《伦敦条约》，这个条约也是有利于西班牙的。
所以西班牙落后英国的主要原因，不是打不过英国，而是没有远见。16世纪的时候，人们就发现：“西班牙人不喜欢像英国、荷兰、法国一样发展制造业，他们觉得征服才是获取财富的方式，工匠是农奴儿子的营生。”
1701年后，哈布斯堡王朝绝嗣，法国、神罗、英国争着吃席分遗产，西班牙实力一落千丈。1765年，熟练工匠引领的工业革命开始在英国展开，西班牙才彻底翻不过身了。
西班牙淘汰后，英国的第二个竞争对手是荷兰。荷兰人聪明，1609年就创办了世界上第一个股票交易所。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银行，比大英银行还要早100年。
趁着西班牙衰落，有远见的荷兰人不仅取得了独立，还垄断了全世界的贸易。疯狂造船1.6万艘，占欧洲商船总吨位的四分之三，德意志的酒类、法国的手工品、西班牙的水果，无不由荷兰人“快递”，送往世界各地。如果说西班牙是个四肢发达的莽夫，那荷兰就是个精明到骨子里的生意人。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英国会作何应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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