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失的文明,回不去故乡
11月6日上午,一个晴朗的周六。我、杜医生、崔崔、小熊组成的盘龙江流浪四人小组在从得胜桥往北,一直走到霖雨桥。
这一趟边走边拍,为了活动下筋骨,耍耍相机,还有就是为citywalk路线踩点。八公里左右的路程,走得我双脚发抖,体力难支。
从东风东路以北,有个金牛公园,公园过去就是金牛街清真寺。第一次走进这座清真寺,感觉很奇妙。因为它没有其他清真寺那般的圆顶,而是汉族的砖瓦结构的样式,如果不是门口有石碑说明,真的会以为是做佛教寺庙。
前后正门(图片来源网络)
金牛街清真寺很小,只有一进院落。正门开在临江的一面,墙上一道小门,门上是清真风格的装饰。门口一个小斜坡,院子大概有四五十平米。正殿朝真殿,据说可以同时容纳200人做礼拜。左右各两间耳放,分别是主持阿訇的居所以及亡灵停放的房间。
我们怀着好奇走进金牛街清真寺。这里清幽且安静。建筑几乎就是传统的汉族建筑的风格,斜顶灰瓦上,肆意的长出些荒草。院子里的花很有朝气。两位带着白帽的老人站在院子里拉手低声话家常。
(应该是居住在附近,经常来礼拜的回民)
今天并非礼拜日,大殿正门禁闭,从门外依然可以看到光洁可鉴的地板,门上的雕花斑驳不堪,地板上的油润和光泽说明了这里香火从来不曾断绝。这座清真寺庙一直都是附近居民的生活中心点。据说寺里的食堂是昆明最好吃的盒饭,没有之一。附近的居民和上班族都会到这里来吃饭,也是汉人进出最多的清真寺。
(图片来自网络)
后来我在网上查了下这座清真寺的历史。原来昆明的大部分清真寺都是元代随赛典赤治滇而来的回族居民修建。金牛清真寺在光绪15年重修,1941年日军轰炸昆明时被毁,现在看到的建筑是1943年由回民集资重建,迄今75年历史。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是它的那种古老、清幽的气质,在周围商业吵杂的环境中,还是显得独具一格,特别有吸引力。
(图片来自网络)
12月3日,又是周六。我们第一次行摄影盘龙江徒步活动试讲,想再次去拜访金牛街清真寺,却遍寻不着。找附近的人打听,才知道清真寺在半个月前刚刚拆掉了。就位于我们刚刚路过的金牛公园旁边的那片蓝围挡附近。
才短短一个月,一个多少还有点历史的地方,就这样消失了。亲眼目睹它变成一片废墟,心中的震惊让我无法言喻。
(2016年12月3日摄)
还记得几年前拆老工人文化宫的那天,也是在冬季。在公交新闻上模模糊糊知道老工人文化宫要拆了。因为我没有去过,对它没有任何情感的联系,所以也不太关注。直到那天,我正好在南屏街附近的公交车站等车,突然一两声炸响,不远处,一栋不起眼的楼轰然倒下。那一刻我有点蒙。
生活于城市的居民或许早已习惯了这种大拆大建。近半个世纪以来,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家园的修改拆迁,生活仿佛一天比一天好,每天都是各种新鲜的事物吸引着眼球,让人眼花缭乱。然而当我们回头的时候,心里却是大片的迷茫和空白,我们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而来,代际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我们偶尔想要重拾传统和文化,早就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称为文化的东西了。
昨晚刚刚看完新海诚的电影《你的名字。》。三叶是宫水神社的女祭司,外婆给她讲过家族神社的故事,宫水神社有着数百年的历史,然而因为两百年前的一次大火,烧光了神社的所有文献记录,文化从此中断。虽然神社重建,祭祀活动依然坚持至今,而然,大家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徒有形式。
(你的名字。)
文化传承很难,断代却很容易。文明最可怕的是消失以后永远无法找回。
我们总爱说自己的文明历史悠久,至少五千年吧(所谓五千年其实并没有有力证据,也没有获得世界广泛的认同),我们爱说自己文化底蕴深厚,中医、节气、茶道,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博大精深,雄视世界,事实上每一样,我们自己也都无法真正说清楚。
我们的文明存在于书籍中,存在于想象中,就是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现在还能看到的有历史的真正的文物古建已经很少了。那些已经成为知名景点的古迹,大多数在翻修打造中变得不伦不类,根据故事的传奇性而定价的景点,给人们看到的大多都是虚构伪造的遗迹。用水泥抹长城还可以成为新闻,昆明大东寺被石灰泥浆重新粉刷一新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了。
陆军讲武堂也是一遍又一遍被刷得崭新。在了解它的历史以前,我每次经过翠湖,都以为讲武堂是一个新造的仿古建筑。还有云大的会泽院,曾经也被粉刷一新,遮盖了原本漂亮的红砖墙。后来在修复中才重新将外面那层石灰水泥敲掉,露出原本的面目。
还有映秋院。映秋院原为林徽因女士为云南大学设计的女生宿舍。我每次经过这里,都觉得这栋楼其丑无比,着实感叹无法理解林徽因的设计美感在何处。后来因为筹备路线查询资料,发现这这也是一座被铲平重建的伪作。原作已经被全毁。如今外墙贴着瓷砖的映秋院真是其丑无比。
(图片来自网络,映秋院的介绍中并没有提及此“映秋院”仅仅是“遗址”)
说回金牛街清真寺。据我后来打听为什么要被完全拆毁,得到的答案是说,这个房子已经是危房,所以要重建,当然会修旧如旧。得到这个答案我真的是无语,我亲眼所见,明明已经被挖机铲平,何来修旧如旧?难道“修旧如旧”的意思,是重建一个看起来至少四百年历史的仿古建筑么?
陈丹燕在《我要游过大海》中写道:
“我总是感慨于凯尔特传统对爱尔兰的护佑,好像母亲与儿子之间的血肉联系。而中国人的传统与中国人,似乎更像父亲与儿子,这个儿子心中,时时充满“弑父”的冲动。他更相信,逃离传统才可能获得新生。”
在爱尔兰,六百年的老港口,五百年的旧城堡,四百年的长满常春藤的修道院遗迹,三百年的神话传说,都被当成无二的宝贝。数百年,已经是数十代人的积累了。走过曾祖父、祖父、父亲住过的城堡,穿上曾祖母、祖母、母亲穿过的婚纱,抚摸家族世代用过的家具,你会感受到这些物品上有神灵。
金牛街清真寺,存在也不过75年而已,甚至还没有现代人的平均寿命那么长。
没有积累的历史何谈文化。
为什么会迷茫、空心、焦虑、无德,因为我们不知道家在哪里,不知道我们从何而来,不知道生活的智慧,缺失对自然万物的敬仰。
(2016年11月6日 摄于金牛街清真寺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