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春：太息掩涕忆二姨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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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土文学   

太息掩涕忆二姨

作者 | 郑长春

原创 | 乡土中原

二姨已经离开人世31年了，可她的音容笑貌却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二姨活着的时候吃苦耐劳却屡遭误解，给村上人办过不少好事，她应该是能够长寿过上好日子的，但她还是过早地“走”了。

二姨是我母亲唯一的亲妹妹，排行老二，所以周围的人叫她“二”——“二”本是个很普通的数字，在二姨身上却显得那么亲切和具体，她比我母亲小两岁，但在家里什么农事都精通，比我母亲强二十倍。我母亲一直把这个勤快能干的妹妹视为可以互诉衷肠的臂膀。按照外公外婆的意思，二姨就嫁到离我们家三里地的邻村，做了一陈姓大户人家的大儿媳妇。

那时候二姨家喂了一头大黄牛，为了饲养方便她把灶房与牛屋同设一处，往往是这边烧火做饭，那边给牛添草加料。因为母亲常常带着我到二姨家串门，闻惯了那带着充满牛气掺杂草的米香，直到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在新盖的灶房里吃饭闻不到牛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就觉得茶饭里少了点什么。

在我的记忆中，到每年农村收完庄稼该犁地的时候，二姨就会牵着两头牛到我家的门口，连水都不喝一口直奔田间地头——不知为什么，她最大的愿望是，把我母亲一阵婆婆妈妈家长里短地唠叨，都当作最大“奖赏”来安慰。

二姨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脾气都很倔犟，我姨夫曾用皮带狠狠地抽打过这两个什么都不服气的小表弟，要他们好好上学，他们就是不听，气得二姨躲在屋里直哭。她是那么地爱孩子，那么地喜欢创造新生活，可我那两个小表弟偏偏“坏”得要命，常常在外惹事生非，在家打架骂人。尽管二姨是生活上的能手，可遇到这两个孩子，她真的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弄得她大伤头脑常常独自躲到屋里黯然垂泪。

后来，我考到离家七、八里的小镇上读初中，二姨家离小镇很近，所以我就有机会常常去她那里要吃要喝。我也偶尔利用星期天回家的便利，跟她一块儿到田地里放羊和摘棉花。二姨说，郑娃（二姨从小就这样亲昵地叫我）你将来长大了有用了会不会把姨给忘了？我会很自豪地拍着胸膛说，姨，你放心，我将来有钱买了小车肯定先叫你坐。这个时候，我用孩子们特有的目光发现，在二姨那害了多年砂眼的眼眶里，立即涌出一层亮亮的东西。二姨笑着说：“你比你那两个二杆子表弟强，他们死不听话，把我的心伤透了，你比他们都强，姨喜欢你，但你得听姨的，在学校一定要好好学习别跟人家惹事，因为咱是穷人家的孩子，虽然姨没啥文化，但早就知道，穷人家的孩子上个学不容易……”

我使劲地点点头，不敢看二姨那张未老先衰的脸。

平时二姨的话很少，就是跟姨夫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少露出平和的笑容和女人特有的热情。二姨觉得从来没有人理解她，因为她一直很自卑，自卑小时候才读到小学二年级，就被迫辍学了。所以，长大了总是受别人的气，对现实生活中的许多问题想不开。譬如，游手好闲的姨夫痴迷赌博，两个表弟上学总是迟到早退，如何处理好婆媳关系等，二姨常常显得不知所措，甚至为一些极平常的鸡毛蒜皮子事儿陷入不可自拔的矛盾中。二姨她恨自己的“软弱无能”，二姨曾有满腹忧怨无法诉说，有好些次，二姨到我家蹲在堂屋小方桌前的板凳上半天不说一句话，她怕一说出来，生性要强的母亲跟着生气，临走时站到门口眼泪哗哗，最后叹了口气地依依离去。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无奈的叹口：“你姨命苦呀……”说完，也是眼泪哗哗。

有一次黄昏，我在上学的路上遇见了正在河坡上放羊的二姨，她很神秘地问我：“郑娃儿，你是个读过书的人，你对二姨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因果报应……”

我不知道二姨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能从她那充满迷惘的目光和颤抖的语音中体味得出，她的心灵上一定是受了某种难言的伤害啊。看她的脸色很难看，我只是莫名而惊惶地点点头。二姨看了看那正站在河岸草坡上津津有味啃嫩草的羊，无助地露出一丝笑意……

那时那地，我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也无法用高明的技巧帮她解除心理负担，我就那么毫不在意地和二姨匆匆告别。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我正在教室里跟音乐老师学唱《在希望的田野上》那首歌时，母亲两眼发红地把脸贴着教室的玻璃，用食指敲打着玻璃窗失魂落魄地说，你姨出事了……今天上午要“出棺”，你姨对你那么好，放学了一定要回去送送她……

二姨是为村上的一位适龄青年介绍对象时，在通往县城的公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大卡车撞死的。听母亲哭着说，当时，二姨的血泊里还掉着几个刚买的苹果，那是专门为我那两个淘气的表弟捎的礼物……我那两个可怜的表弟啊，在失去亲爱的妈妈时，一个14岁，一个才10岁。

二姨被安葬在她曾放过羊的那片草坡上，旁边是一条悠悠的河。那天，天空竟下起了濛濛细雨，那是三月的挽歌，那是苍天的眼泪——我那可怜可亲的二姨啊！

作者简介

郑长春，笔名老枪，1975年2月生于社旗县。现居西安，供职于政法宣传单位。15岁开始发表文章，至今已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法制日报》《人民文学》《中国作家》《青年作家》等报刊发表各类作品1000多篇（首），并多次获奖。著有纪实文学《急红眼的中国人》、散文集《激情碰撞》《古镇遗梦》《赊店物语》等，部分作品被翻译到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加拿大、澳大利亚、韩国、日本、新西兰、西班牙等国家。《青台镇》是其首部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