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墨 与 日本墨
最近常有朋友会与笔者一起探讨日本墨的问题,在此写一篇小短文总结一下观点。
日本制墨的取烟方法与胶法最早都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因为画风、书风的不同,纸张的不同,渐渐地与中国制墨相比,出现了一些不同的方向。
制墨最核心的工艺,就是胶法。在清代,日本墨与中国墨的胶法已明显不同。此外,中国墨用胶、烟料的比例与日本不同,捶打(杵墨)次数比日本的也要更多。
古人制墨中,对于胶的重视程度可与对烟料品质的要求相提并论。即使有上等的烟料,如若胶不好,一样制不成好墨;但如果是次等的烟料,若是用胶得法,也能制成不错的墨。当然,如果烟料好加上胶好,再有适合的胶法,那才是如虎添翼,制出来的墨一定是难得的上品。墨在纸上美地洇散,渗透性就需要考验胶与胶法。
清代制墨有"轻胶十万杵"的说法。“轻胶”并非简单地理解为胶黏度低,而是讲的胶法。关于“十万杵”,笔者2012年的文章《墨的奥秘-----微观世界里的墨》里曾引用过上海复旦大学的实验数据:
墨锭制作“十万杵”的科学依据(源自上海复旦大学)
古时“轻胶十万杵”的夸张说法,意在表示锤打次数要多,越多墨坯越粘糯滋润,质地越细腻,使用效果越佳。上海复旦大学90年代曾经做过杵打实验。先模拟古法制作工艺锤打一万次过程中,取五次留样用现代仪器进行测试。
随着锤打次数的不断增加,墨坯中的牛皮胶逐渐由大变小,由粗变细,最后形成纤维状分布,随着锤打次数的不断增加,油烟粒子逐渐从表面包裹转向胶体内分散,最后填充在胶的交联网络内,使得牛皮胶和油烟两相分布都十分均匀。这是个物理化学的过程。
牛皮胶含有胶原蛋白,分子链由近千个氨基酸分子组成,各分子链之间以共价键交联成大分子网状结构,从墨具有象石头般的硬度特性看来,这是犹如增强填充料的油烟均匀分散于牛皮胶交联结构中的缘故。这和羟基磷灰石晶体在胶原蛋白的纤维上沉积形成骨头的过程十分相似。
通过测试数据显示,只有经过6000次以上的锤打,才能完成新自由基产生——自由基重新结合——局部有序化结构的全过程。古时“轻胶万杵”的制墨经验无疑凝聚着丰富累积和合理内涵的结晶,说明只有锤打至近万次时,牛皮胶才能呈纤维状分散在墨体中,并使烟粒均匀填充在牛皮胶的交联网络骨架内。
杵墨次数多,就是俗语说的“杵得透”,其作用:
(1)使烟粉粒子与皮胶相互分布均匀,达到稳定的状态。我们常常说新墨不好用,燥,需放上几个年头用才好,就是因为墨锭中的烟粒与胶还没有达到完全的均匀、稳定,胶还未完全干透,放上几年就是让步两者通过物理化学的变化相互融合得更好,使两者分布均匀,填充排列得更加紧密,真正达到“墨坚如石”的状态。这种墨(如果烟料好,胶好的话)墨分五色,层次感极强,淡墨表现力非常好。
(2)另外,杵得透,烟粉粒子与皮胶相互分布均匀,稳定,排列紧密,吸湿率小而均匀,墨锭不容易断裂。相反,现代新墨常常出现的断裂现象,杵得不透应该是原因之一。
正因胶法、工艺的不同,清代的中国墨与日本墨有很大的不同。如日本墨层次感、洇散、渗透性明显要弱于中国墨。日本墨黑但不够透,中国墨特别是清中及更早时期的墨黑且透。此外,因墨用胶好,胶法得当,杵得透,中国墨存放时间要比日本墨长久。中国墨的存放年限请参阅笔者的文章《小议墨锭存放年限》
晚清至民国,中国进入一个混沌时期,墨业喜欢用“洋烟”(进口工业炭黑),因此墨色层次感、洇散与早期比,皆不可同日而语。但这个时期的墨有一个特点,大多胶法好,炭黑黑度好,因此这个时期的墨用于写书法还是非常不错的。
新中国之后,基于国家出口创汇的目的,六十至七十年代的三大墨厂,曾经部分地恢复了清代中国墨的荣光。这个时期的中国墨墨色层次、淡墨效果优于日本墨,但厚度上并不特别占优。
但好景不长,进入八十年代之后,特别九十年代,随着“抓住老鼠才是好猫”的口号深入人心,中国制墨业使用工业炭黑、创新的所谓“超细工艺”大行其道。这个时期的中国墨无论是在墨色上,还是制作工艺上,都是逊色于日本墨的。
进入两千年之后,特别是2005年之后,中国传统之风再起。国内很多私人制墨作坊崛起,复古了不少古法制墨。但因所谓“超细工艺”的影响,其墨磨口如镜,墨“无骨”,这批墨还需要通过时间来判断孰是孰非。当前,在盛产“大师”的时代,良莠不齐,就不深入探讨了。
作为现代的日本墨,墨运堂、古梅园、吴竹等老作坊仍然在继续制墨,所制墨锭黑度、厚度还是有一定优势的。新时代下,中国墨高端品的优势在于墨色层次上。
各时期、各类墨锭的出现,在当时存在就必然有存在的理由,是适应当时的使用环境。中国墨与日本墨的不同,也是由于使用上的需求,逐步产生的差异。如今,在使用墨的时候,由于每个人的画风、书风,用纸的习惯等的不同,在不同的产品中选择适合自己的即可,不必刻意地排斥某一类墨。
参考阅读:
中国古典家具源流(专辑)
明式家具鉴赏与应用(专辑)
砚的鉴赏与研究(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