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品薜荔之文化 ，尝木莲之美味
盛夏行走钱湖山野，经过湖东的下水村附近时，常会碰到不少推着自行车沿路叫卖或在路边摆摊的农人，他们有的卖麻糬、土鸡蛋、红薯土豆等农副产品，也有人嘴里会吆喝着：“木莲冻，木莲冻，木莲冻要吃吧？”
这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停下车，花五块钱，来上一大杯。杯中的木莲冻，是加过薄荷的，看起来晶莹剔透，吃起来清凉爽口，甜丝丝，爽滑滑，一杯下肚，暑气顿消。骄阳似火的时节里，出门在外能吃到这么一种解暑消热的天然佳品，诚可谓暑热天行走乡野的赏心乐事之一。
做木莲冻的原材料，是宁波山野、城市常见的一种植物，名为薜荔，别名木莲。在鲁迅先生的名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木莲”这个名字我们曾经一定读过，他在文中写道：“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江西老家唤薜荔为“乒蓬子”或者“顶乓子”，这是音译，具体几个字到底怎么写，我也不确定，含义估计是形容薜荔果在藤上形如乒乓球那么大的意思吧。
木莲为桑科榕属植物，是一种攀援或匍匐藤本，“木莲”不是指花，而是指薜荔的果实像倒置的莲蓬，《本草纲目》也用这个名字。不过，中国植物志最后选用了“薜荔”作为中文名，也许这两个字在文献里出现得最早。在屈原的《楚辞》之中，就有“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等不少含有“薜荔”这一名词的句子。唐代诗人谭用之有一联极美的诗句“秋风万里芙蓉国，暮雨千家薜荔村”，也是用“薜荔”。根据时间优先法则，植物学上就用“薜荔”两个字来指代此物了。
作为江南常见之物，薜荔在宁波到处可见。余姚的通济桥边，月湖的尚书桥侧，以及东钱湖及各地的山野之间、古老村落，均可见此君郁郁葱葱的身影，它们或如常青藤般缠绕在老树之上，或像爬山虎一样爬满一面老墙，有时候甚至把一段矮墙包得严严实实。总觉得有薜荔的地方，很有一股厚重的历史感。
薜荔和络石，都是善于爬墙挂树植物。北宋有一位宰相，同时也是一位在天文仪器、本草医药、机械图纸、星图绘制等各方面均有杰出成就的百科全书式学者，名为苏颂，就有一首《和王景彝咏薜荔》描写了薜荔此一特点，诗曰：“植物有薜荔，足物有蜥蜴。固知不同类，亦各善缘壁。根随枝蔓生，叶侵苔藓碧。后凋虽可嘉，劲挺异松柏。”此诗将薜荔比作善于攀爬墙壁的蜥蜴，可谓妙趣横生。
在李时珍关于薜荔的描述之中，有这样的句子“不花而实，实大如杯，微似莲蓬而稍长，正如无花果之生者”。他的观察非常准确，正如很多桑科榕属的植物一样，薜荔也属于“无花果”，或者用植物学上的名词来说，它的花序属于“隐头花序”，意为薜荔是有花的，只不过被包裹在膨大的花托之内，从外面是看不到薜荔花的，必须剖开雌果，才能看到其花着生在果实的内壁之上，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植物现象。
谈过了植物学上的薜荔，还是说说舌尖上的木莲冻。敝乡也有做“木莲冻”的传统，不过名字不一样，乡人叫做“凉粉”，意为吃了之后清凉去热不生痱子。此一说法，在中国植物志的记载中亦有体现，薜荔条目下还有凉粉子、凉粉果、冰粉子等别名。《本草纲目》记载的功能更强大：“固精消肿，散毒止血，下乳，久痢肠痔，心痛阴癫。”但吃法太复杂，咱撇开不表，继续来说“凉粉”。
记忆中，家里做“凉粉”的时候很热闹。主其事者往往是几个姑姑，她们在竹竿上绑好镰刀，去到村后山脚溪边的那棵老枫树下，说说笑笑之间就摘来半筐薜荔，然后从村头的深井里挑来两桶凉凉的井水，就在老宅后面那个铺满青石板的巷子里，切薜荔的切薜荔，抠籽的抠籽，揉胶的揉胶，忙得不亦乐乎，犹如变戏法一般，没多久就做好了半桶透明如果冻般的“凉粉”，然后一家老小，一人一碗，吃得不亦乐乎。
去年七月，大姐托人从老家给我们带来了一小袋她自己摘的薜荔，数了数有三十多个，说送给我们做凉粉吃。小时候只顾着玩、只顾着吃，没注意学习和观察，对于“凉粉”的味道记得很牢，对于其制作方法却浑然不知。如果在往常，这三十个薜荔可能要浪费掉了，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动手处理它们。好在老岳母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她老人家的指导下，由女儿悠悠亲自动手，我们夫妇摄影摄像记录，一家人饶有兴致地开始DIY制作自己的“凉粉”。
先用六个薜荔做实验，剖开之后，发现里面满满都是米黄色的籽粒。薜荔有雌雄之分，而且雌雄异株，雌株上全是雌果，而雄株上也只有雄果。雌果被榕小蜂授粉之后会结籽，而雄果里面则空空如野。如果用手捏一捏，会发现雌果硬硬的，而雄果却像捏着馒头一般，软软的，故薜荔还有一个别名“木馒头”。做凉粉只能用硬邦邦的雌果，如果用雄果，忙到天荒地老也弄不出凉粉来。
把这些籽抠出来后，用白纸铺好，放到太阳底下晒上一天，充分干燥，以便保存，今后即可随时拿出来做凉粉了。为增强凝固效果，在晒好的薜荔籽之间放入一点点做豆腐用的石膏粉，再放一小撮米饭粒，最后用蒸馒头的纱布，把这些原料包成一个纱包备用。
做凉粉，井水是最好的。可在城里，只能从超市里买几桶农夫山泉替代之。按照一个薜荔一小碗水的比例，把水平均倒进两个大碗里。然后将纱包放在水里慢慢揉搓，揉出其中透明滑溜的天然果胶，碗里的水明显黏稠之后，将纱包放到另一个碗里继续揉搓，直到里面再也没有果胶揉出为止。
将这两个大碗静静放置半个小时左右，再去看时，记忆中那晶莹而柔韧的“凉粉”成功了！每人盛上一小碗，用调羹划成小块，加点红糖，搅拌，一调羹入口，嗯，儿时的味道，柔滑，爽口，甘甜。另外一大碗，则放入冰箱冰着，外出回来，来上一碗，透心凉的爽滑，让人浑身舒泰。
打电话回家，告诉亲戚，我们不但制作成功，而且大家很喜欢吃。电话那头和我们一样高兴，她说，本来有点担心你们可能不喜欢吃，就浪费这些辛苦爬高摘来的薜荔了！
爱玉子
除了薜荔，宁波海岛崖壁之间，还有薜荔的一个变种，名为爱玉子，果实的形状和薜荔略有不同，为两头小中间大，有点纺锤型，和薜荔的秤砣型果实略有差别，不过，做凉粉的效果据说差不多。在闽台地区，爱玉子很普遍，甚至有人专门种植，为台湾著名饮品“爱玉冻”提供原材料，夏日去宝岛旅行的朋友，不妨留心一下，看看和“木莲冻”味道有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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