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中篇小说连载·二娘】ll总第266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这个正月过得很快,一晃眼元宵节就过去了。而再过几天,我所就读的学校也要开学,我娘早已把我开学需要的衣食住行等一切事物准备好。我就读的高中在我们县城,离我村也就六十多里路,而且那个时候,唯一的交通工具是从县城通过公社的客车。我每次坐车,需要步行十多里的山路才能坐上到我们县城的班车。
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后天就是开学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看到二娘,只是从我娘断断续续的谈话中了解到,二娘过了正月初二就回了娘家,和她一起去的,还有我二叔。
随着开学的来临,随着学校忙碌的课程安排,关于二娘的一切已经渐渐在我的记忆中淡忘。我以为,会如一阵风轻轻刮过,又轻轻地离开,再也泛不起点点漪涟,而关于二娘的故事,也会到此结束。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再一次颠覆了我的人生,再一次把她推向了命运这个舞台。
二月二龙抬头,就在这一天的黄昏,我刚刚从学校的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屁股还没坐下来,宿舍的门忽然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仓促又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炸响:“丑娃,快,你二爷没了!”说完这句话,我看到我爹身体发抖站在我面前。
“啊?”我下意识惊呼一声。
还没等我再说话,我爹已经一把拉着我向外边走去:“赶快和你们老师请个假,我们连夜回去!”
等我和我爹踏着夜色跌跌撞撞一路步行着赶回去,二爷的院子和堂屋里已经挤满了人,而许多女人嘶哑的哭声已经响天动地。
二爷整个人已经躺在了堂屋内一口临时从别家借来的棺材里,刚刚烧下的散落的纸灰满屋里飞旋。
我忽然有点害怕,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气氛总感觉阴森森瘆人得慌。
当我的目光扫过众人再一次看到二娘时,本来早已平静的心湖再一次起了波澜。
此刻的二娘,一袭宽大的白衣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她的面部表情没有悲喜,只有一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忧郁。
二娘没有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当她的目光和我再一次相遇,我明显看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一震,本来暗淡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束亮光,但很快又暗淡下去。
她低着头不再看我,也不再看任何人,仿佛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任何人和任何事,都与她没有关系,她像一只孤独的羊走在茫然的荒野,无助、落寞而凄凉。
在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从我爹断断续续的说话中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真相。
我们家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就是以毛毛匠为生。一到冬天,我们整个家族会这门手艺的人就四处走出去给人缝皮袄、皮裤等物件。有时候走的最远的地方,会走到河北、陕北、内蒙一带,而且一走就是一两个月。做这个有一个好处,给谁家做活就住在谁家,一切吃住都免费,临走时再把该得的工钱都带上。这对于那个时代的老百姓而言,也是有手艺的人家,起码在生活上还算可以。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家就因为这个还被扣了个上中农的帽子,但在那个畸形时代所产生的畸形现状也属于正常。
我二爷这次发生的意外,就是因为在离我村不到二十里一户人家那做完活在回来的路上,由于夜色深沉,而二爷走的又是山路,再加上年前那一场大雪覆盖山林的影响,一不小心一脚走空从山崖上摔了下去。当第二天被进山放羊的村民发现时,二爷整个人已经僵硬,头上的血迹早已凝固,最后是被村里人拿一扇门板几个人抬着回去的。
当七日后把二爷的丧事办完之后,我也再一次回到了县城。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打住,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再一次让我心头震撼。
当然,当我再次听到和看到关于二娘的一切事情时,是在二爷去世一个月之后。
那天学校正好是星期日,而我回去的目的,是问我老爹要学校下个月的生活费用。
当我回到家从我娘和我的交谈中,我才了解了二爷死后发生在二娘身上的故事。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在我二爷死后下葬没几天,村里有好事者告诉我二奶,让我二奶找个神婆去算算,说好好的一个家怎么突然就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哪路神仙?是不是家里有了妖魔鬼怪?是不是哪方面动了土地爷的煞位?
而这一切,在当时贫穷落后而又科技并不发达的偏远山区农村,这种封建迷信的思想,的确盛行而浓重。
我的二奶,一个人拄着拐杖,迈着三寸金莲的小脚一步三摇赶到了离我村五里地的村庄,推开了当时在方圆百里都有名气的一位“神汉”家中。
一番上香磕头求仙抽签过后,又在那位“神汉”一口气喝下三碗烧得发烫的开水并且还能手舞足蹈的表演之后,最后的结果让我二奶也惊得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那位“神汉”告诉我的二奶,二爷的离去,是因为家中有了妖魔,而且后边还会有更加严重的事情要发生。
最后那个“神汉”还告诉我的二奶,说二娘命太硬,属于扫把星,全家人的命都会毁在二娘手里。
这话一出,本来一辈子就相信求神拜佛的二奶,无疑遭受当头一棒,“扑嗵”一下就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那个“神汉”出手相救。
而无巧不巧,就在我的二奶一路惶恐往回走的路上,一个脚下不稳摔在地上结果当场骨折,后来幸亏路过的村民发现才把我的二奶救回家。
这下子倒好,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个“神汉”的金口玉言,也完全坐实了二娘是个扫把星的命运。
当我的爷爷和我的二叔赶着一头猪牵着一只羊,毕恭毕敬把那个“神汉”请到二爷家准备做法除妖的时候,正是我回到家里的第二天。也许是出于好奇,也许,是真的冥冥之中是有上天的安排,我那天破天荒地没有动身回归学校,而是随着我娘一起走入了二娘的家中。
那天二叔的院子里,用一片红来形容也并不为过。整个院墙四周都用红布包围着,在院子的当中,一个直径够一米高度够两米的旺火正熊熊燃烧着火苗,散发出来的热气,方圆几米外都能感受到灼热。
我看到一个人,身穿八卦道袍,背上的黑白阴阳鱼图案可以亮瞎我的双眼。头顶八卦帽,帽子的顶端横插着一根桃木发簪。最让我好奇的,是他脚下穿的那双八棱麻底布鞋,那底子周边露出的白,白得耀眼,白得连一丁点儿的污垢都没有。
那个人的手中,一手拿着一把铜铃,一手握着大概是用桃木做成的龙头,铜铃和龙头上分别系着一块崭新的红布,嘴里念念有词来回在院子里围着旺火走动。
那个时候的我虽然不相信真有神灵这一说,但还是忍不住心有好奇,目光紧紧盯着那个人所有的动作转来转去,最后脚步一路随着他的手舞足蹈进了二叔房间。
二叔的房间里也是一片火红。墙壁上、屋顶上、地上、炕上全被红布包围。而二娘整个人一动不动躺在大红包裹的炕上,但被一块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到她的一切。
在二娘房间的灶台上,放着一整斗小米,斗里并排插着六炷香。香身已燃烬一多半,很快就会燃烧到底,这大概就是日常所说的一炷香时间吧。
“时间到!”那个“神汉”突然声音低沉说道,随后头也不回命令屋子里的人,“去,把烧红的烙铁拿进来,本仙要施法除妖,尔等退后!”说完这话,突然把手中的铜铃使劲摇得飞快,嘴里念念有词,龙头上下翻飞,宛若真的仙人附体般腾云驾雾。
此刻有人已经把烧红的烙铁提进来,小心翼翼站在“神棍”身后不敢多言。而“神汉”做完这一切之后突然长出一口气把手中铜铃放于灶台之上,一把夺过烙铁,一手手持龙头,一脚就踏在了炕上。
“把红布去掉,本仙今日要降魔除妖!”
随着他的话声,早已恭候在一旁的二叔咬咬牙,手指有点颤抖,但最后还是一狠心把盖在二娘身上的那块红布扯了下去。
而接下来我看到的情形,如当头一棒把我击在当场,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二娘整个人一丝不挂躺在那里。她的双手和双脚分别被人用红裤带绑得结结实实。
在这一刻,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雪白,和雪白下那一片汪洋的红。我的内心深处没有任何肮脏的思想,有的只是震撼,只是伤悲,和冲腔而出的愤怒。面对着二娘赤裸裸的身体暴露在大众面前,还要承受接下来可能遭受的身体上的创伤,我的愤怒如决堤的海啸卷起滔天巨浪。
“你们要干什么?”
我用尽最大的力气尖叫着喊出这句话的同时,整个人已经如疯子一般跳到了炕上,一把把那个“神汉”推到地下,压根不去考虑他的死活;然后手忙脚乱把刚才二叔亲手从二娘身上扯掉的红布,又盖在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那里的二娘身上。
在这一刻,我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我愤怒的血液仿佛要冲破周身的血管喷射而出,我一脚把灶台上还在燃烧的香和香斗踢到屋顶,斗里的米噼里啪啦在满屋子里倾泻。
此刻我的大脑被愤怒填满,我把目光盯向同样目瞪口呆站在当场的二叔身上。我突然伸出手,一把把二叔的衣领揪住,目光里燃烧着火,从嘴里吐出的字冷得像冰:“我问你,你还是不是一个爷们?是不是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羞辱你这当男人的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而且亲手扯去那块红布的帮凶竟然还是你自己,你对得起你自己的良心?对得起二娘?”
我一边怒骂着,一边狠狠地把二叔推在了地上。
“丑娃,你这是要干吗?”
“丑娃,快住手,你这是疯了?”
“丑娃,你可千万别冲动,你得罪了神仙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承担不起啊!神仙爷爷恕罪,神仙爷爷恕罪!”
屋子里所有的人在经历了突如而至的震撼以后慢慢回过神来,一个个吓得面无血色,战战兢兢,有的女人干脆“扑嗵”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讨饶,希望天上的神仙不要动怒。原谅我的无知。
那个“神汉”早已被人扶起,可刚才我那一推跌下去,头上的道冠早已飞到墙角;但他顾不上去取,面对着我的愤怒,浑身还在剧烈地打颤,虽然他强装着镇定,但目光中游弋的恐惧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害怕。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步跳下地,一把把掉在地上的烙铁抓在手中,没等我做出下一步的举动,他的整个人已经尖叫着不顾一切抱头逃了出去,而且其奔跑的速度那叫一个飞快,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村庄的尽头。
“你,你这个逆子!”
我的爷爷,也就是目前在我们家族里年龄最大、地位最高的他,颤抖着手指指向我,仅仅说了那么一句话便气得背过气去。
而我只是冷冷地扫了所有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再次停留在被大红布盖着的二娘身上,好半天一动不动。
整个屋子里突然就静了下来,静得哪怕掉根针都能听到响动。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眼红布下的二娘,背对着所有人说出了这辈子我认为最豪气冲天的大话:
“你们记住,以后谁敢动二娘一个指头,谁再敢以任何方式伤害她的尊严和人格,别怪我丑娃冷血无情!”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往外边走去,并且把手中的烙铁狠狠砸在了地上。
当我的身形再差一步就要走出堂屋,我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等等!”
这个声音并不大,但此刻传到我的耳中却如晴天霹雳炸响。当我努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我看到了炕上的二娘,此刻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自己努力坐了起来。她的上半部分身体就这样没有任何遮挡暴露在我的视线中。
二娘的面部表情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没有悲、没有哀、没有羞辱、没有愤怒,她就像一池死水,没有漪涟也没有一丝丝的水面波动。她的目光看向我,从唇齿间终于吐出几个字:“你是个男人!”停顿了一下,二娘又说,“你走吧!这是我的命,我认!”
说完这句话,二娘整个人又倒了下去,随后紧紧地把眼睛闭上。
而二娘胸前一双高傲的乳房,就那样直挺挺面对着屋子里所有的男人、女人,如两盏刺眼的灯,发着明晃晃的白光,照射着人性的悲哀和阴暗。而这样的光芒冲破堂屋厚重的墙壁,冲破这个几代人固守的家园,冲破环绕的群山,一路飞升而去。
未完待续……
上期回顾:
作者简历:吴光德,男,山西朔州市人。中国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朔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互联网联盟签约作家,《中华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现为《作家新视野》创办者,主编。著有长篇武侠小说《雁门刀客》长篇小说《让我们忍住眼泪》。
中国加油!抗疫必胜!!
《作家新视野》大型文学季刊
《作家新视野》纸刊由《作家新视野》杂志社、编辑部主办。大16开本,130页码。
《作家新视野》以大容量、大视角、大格局的发展理念,力争打造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刊物之一。
……………………………………………
一、文学体裁栏目
【小说前沿】(5000字内)
【精短小说】(200 字内)
【散文天地】(3000字内)
【诗歌先锋】(单首20行)
【赏析评论】(5000字内)
【作家方阵】(仅限诗歌)
【情感美文】(3000字内)
………………………………………………
……………………………………………
三、纸刊上刊要求
微刊作品初选通过稿件先在《作家新视野》公众号推送发布,后期根据读者阅读量和作品质量优选上刊。
……………………………………………
……………………………………………
……………………………………………
作家新视野
与你分享文字的乐趣
第266期微刊制作
孟新龙
了解《作家新视野》网站详细资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