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宁远名师张映华力作:躬耕韶山
躬 耕 韶 山
张映华
从韶峰下“毛泽东同志故居”牌匾下的大门起步,听着导游的讲解,我们会把那一座俗称“一担柴”的凹字形农家院落仔细看上一遍。这是近些年来我可以温习的功课。每一次看完那十三间半房间,出了西侧门,我会在毛家的晒谷坪上站上一段时间。我用一个六零后的眼光去打量少年毛泽东亲近过的山水田园,任思绪飞扬。
以南岸塘为界,上屋场里边的一洞田园呈马蹄形朝东展开。田园并不宽敞,不过是三五十亩。那些田亩高高低低,宽宽窄窄,多半是高岸梯田。韶山梯田是韶山变幻着的美丽的农耕风景。如果我们春天来韶山,会看见冬水田和板田用耕牛犁过,储了水,微波粼粼,倒映着天光云影。接着,秧田里撒了秧谷,长出嫩嫩的秧苗。夏天,秧苗插进大田,大田马上变得绿意萌萌,生机盎然。有一次暑假里参观韶山,田亩里灌浆的稻穗成了豆绿色,稻香在弥漫,预示着一场丰收将要到来。一个农民牵着他的大黄牛,走走停停,大概是去岭坡放牧。另一个农民站进稻禾里,用他的两根长竹竿把又高又密的稻棵划厢分开,便于日后的收割。一台蓝色的喷雾器放在离他不远的田塍上。他抬起头来的时候,跟路过的我目光相遇。我冲他点点头,他回了我一个微笑。我觉得,这微笑是韶山人民和韶山田野展开的笑颜。
我知道,这片田园的旧主人是毛老爹毛顺生。毛老爹的田园见证他从赤贫到殷实的历程,见证他儿子从泥腿子起步,走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到缔造共和国的历程。农耕文明是人类的基础文明,毛老爹凭几年私塾、两次从军所得的银两和被大世界打开了的眼界,立足韶山冲,亦农亦商,发家致富,让老婆孩子过上了不错的日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莫愁脚下无黄金。毛老爹躬耕田园,让韶山冲出现了风生水起的兴旺景象。
毛老爹很想让长子子承父业,守住门口的这一洞田园。至于石三伢子毛润之,确实躬耕过韶山,曾经在田亩里下力气,做过一段时间的少年农民。在曹耘山口述、周燕执笔的一篇文章里,有关于石三伢子在韶山从事稼穑之事的一段原话:“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成了家里的壮劳力。他和父亲一起下地种田,还经常挑着100多斤的担子走好远的路去送米。他不仅农活儿做得好,喂牛、养鱼、碾米、砍柴、打桐油,都是行家里手。”可是,读了《盛世危言》和《天演论》等书刊的少年农夫心眼大了,他以韶山为起点,先去湘乡,后去长沙,将一条向学之路、革命之路越走越远。结果他把一干农具扔在了身后,抛在了家乡。
我想象得到,在走进湖南第一师范之前,读书郎毛润之的寒暑假大多是在韶山冲、在韶山冲的田亩里度过的。比如挑了农家肥撒进田块里,比如扯秧、送秧、插田,比如扯稗子、砍坡草,又比如晒谷子、收谷子……跟地方上的其他同龄人一样,那些七七八八的农事总是要他分担一些的。不然,自己在外面的吃穿用度开销就不好向家里伸手。
稼穑艰难,农事繁忙。我估计躬耕韶山的少年毛润之稚气未脱,玩性较重,因为他并不具备农民的角色意识,只是把干农活当成暂时的义务而已。立足田野,他的眼眸是一闪一闪的,极具神采。他可以看天看云,可以看山看水,就像他读书识字打算盘一样。他可以看燕子翔舞,看蜻蜓蝴蝶翻飞,可以捡螺蛳、盘泥鳅、逮青蛙,就像他摆弄玩具一样。动物也好,植物也好,泥巴也好,农具也罢,能动的,不能动的,统统是缺少玩具的他的玩具。玩着玩着,活变轻了,心变大了,目光变远了。躬耕韶山的少年心,正在放射出夺目的光辉。
小农夫毛润之的细节化故事并不多,经典一些的大概除了他在私塾对对子、在父亲的账簿里夹改诗明志的纸条之外,就是帮乡亲收谷子了。那个故事里说,家里打回的稻谷摊晒在晒谷坪上,金灿灿的。起云了,下雨了,小润之帮生活贫困的毛四阿婆家抢收谷子。毛四阿婆家的谷子安全了,小润之家的谷子却淋了雨,还被水冲走了一些。为了这事,他挨了毛老爹的一顿猛尅。谁会想到,若干年后,湖南省长赵恒惕派人挖毛老爹等人的坟墓,坏毛家的风水,结果被韶山人给忽悠住了。我想这跟润之、润莲等人平日待人接物不无关系,跟文婆婆念佛行善不无关系,跟毛老爹让长工吃得好让儿子吃得差不无关系。有些世人无法想到,以利己之心利人,公而忘私,这种人的气场大得很,你是没办法用固定思维来捆绑他的手脚,通过挖祖坟的方式来毁掉他的事业的。
稻田还是那些稻田,农舍还是那座农舍,大致保持了原来的模样。发源于韶峰的溪水是要流进上屋场的稻田里去的,那片稻田里的水是要流过韶山灌区的,然后流进浏阳河和湘江,化作长江的滚滚浪涛,奔向烟波浩渺的大海。历史最终把毛润之塑造成人民领袖而不是一介农夫,虽然他很有几年耕稼的经历,虽然他很有农耕的悟性。不过话说回来,终其一生,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还是打上了深深的“农”字烙印,灵魂深处散发着泥土的芳香。
——他写过世纪宏文《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高唱“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在自己领导的农民运动中实行深层次的土地改革,“敢教日月换新天”。
——1936年,他会见美国记者斯诺时强调:“谁赢得了农民,谁就会赢得中国,谁解决土地问题,谁就会赢得农民。”
——他号召延安军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让三五九旅的军人去屯田,把南泥湾改造成五谷丰登、遍地牛羊的“陕北的好江南”。
——1959年夏天,阔别韶山三十二年之久的他回到故乡,除了走村串户看望乡亲,还去给父母上坟。三鞠躬之后,他深情地说:“前人辛苦,后人幸福,下次再来看你们……生我者父母,教我者党、人民、师长、同志和朋友,还得承认。”这掏心掏肺的话语岂不是绿叶对根对泥土的深情与敬意?
——在日常生活中,作为人民领袖的他可以很“土”:爱吃辣椒和红烧肉,爱穿便装和粗布鞋,衣裤破了补一补再穿,被子破了补一补再用……他不搞特殊化,心里装着几亿人民,特别是占人口大多数的农民,希望把中国的农业发展好,明确指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于是,“农业现代化”比“国防现代化”和“科学技术现代化”排序要靠前,成了兴国大计“四个现代化”当中的第二“化”……
原来跳出韶山冲,他还是一个农民,一个躬耕华夏大地的超级农民。
记得在上小学的时候,美术老师指导我们画过韶山。就是把主景定位于上屋场那一座农舍,然后在房子下边画出一口水塘,上边画出一座山峰,在山峰上边画出红通通的太阳。如果需要今天去补笔,我想补进几丘绿色田园和两三个干农活的农民。因为那是曾经躬耕韶山的一代伟人的生长点和出发点,能够寄托他浓浓的乡愁和深深的故土情。
(2020年1月22日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