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人吴俊三与《十友图赞》

  宣城历史文化研究

泾人吴俊三与《十友图赞》

吴小元

一直以来,印章均作为书法作品的配角而出现,篆刻的钤红,是为了让书法或黑白的水墨画锦上添花而专设的。最早出现的印章文字是篆书。篆书有大小篆之分,广义的大篆是指秦代以前的甲骨文、金文、石鼓文和春秋战国时期通行于六国的古文;小篆则是指秦始皇“书同文字”后,在秦代通行的篆书。小篆之后,篆书又有各种变体。最早印章文字采用篆书是和社会文字同步的,后来日常生活使用的文字出现了更加便于书写的隶书和楷书。由于印章代表了一种权威和信用,已经有了社会的认同,篆书在印章中的使用就固定下来了。

宋朝文学家与书画家米芾,他的自用印印材用的是牙角晶玉,质地坚硬,印章上面的印文和同代文人工整的印文相比要粗糙,但这是他自己完成的篆文和雕刻,没有假手于他人。他在《书史》和《画史》中也记载了他治印、用印的方法。元末的王冕开始用花乳石来刻印,因花乳石质地松脆,容易受刀,从写篆到奏刀都可以一人来完成,从此文人刻印便流行起来。文人将刻章变为一种艺术创作,因为篆书有圆转,书写的自由度大,在方寸的空间里可以有无穷变化,所以用篆书来表现印章更适合。与实用没有关系的“闲章”的创作,使得印章成为一种脱离书画作品而可以单独去审美的艺术。篆文的一词一句,记录了文人们风雅的生活情趣。文人间相互交流印谱和印藏成为一种很经常的形式。

印章虽小,但其中内容却很深邃,印人需要不断切磋,以加强文字学、书法和雕刻三方面的功力。因为钻研篆刻涉及文字流变,印人平时的涉猎对象就不仅仅是印章,“上自鼎彝碑碣,下至印玺泉刀,无不博采旁搜,藉资考古。”许多印人就是慢慢从篆刻这门“小道”,进入到金石学的领域。

明藏书家、刻书字顾元庆(大友),江苏苏州人,其广搜天下奇书典籍藏于山房,潜心研究,著述甚丰,其中有一本《大石山房十友谱》,图文并茂。谱中撰述的是顾氏生活中喜欢的十样器物,须臾不离,称之为十友。明嘉靖己亥(1599)秋日他依实物原样画了图谱,并加了说明,为每一友加了赞语。其分别为:端友(石屏)、陶友(古陶器)、谈友(玉麈)、梦友(湘竹榻)、狎友(鹭瓢)、直友(铁如意)、节友(紫萧)、老友(方竹杖)、清友(玉磬)及默友(银潢砚)。

具体说明是:

石屏:高二尺有余,宽一尺三寸,前后有诗与竹,皆东坡亲迹,立必端直,山房呼为端友;

古陶:古陶器小口扁腹,容可二升,旁一嘴寸许如管,既不像酒杯又不像酒壶,呼之为陶友。

玉塵:柄长尺许,类似于直管如意,上结鬃尾之毛,暑中与客对谈,持之蚊蚋不敢靠近。称呼它为谈友。

湘竹榻:高一尺二寸,长七尺有奇,横如长之半周。设木格,中实湘竹,偃卧其上,寤寐中如在潇湘洞庭之野。山房呼为梦友。

鹭瓢:腹大如拳,但其柄拗缩如鹭颈状。柄下一眼引满吸之,有如鹭声。客至狔狎不相猜疑。山房呼为狎友。

如意:炼铁为之,长二尺有奇,上有银错,或隐或见,识者知其为宣和旧物,平时以刚直自持。山房呼为直友。

紫箫:邓蔚之产,上有九节,吹有奇声。山房呼为节友。

方竹杖:上有九节,其高不满七尺,暮年好游,探奇历怪,多有相长之益。山房呼为老友。

玉磬:是宽三寸、长尺余的编磬。悬之斋中,客有谈及人间事,击之以代清耳。山房呼为清友。

银潢砚:所南翁所遗,旧为滕国袁伯长物,背伯长题“碧落银潢”四字,用之挥洒温润、玄默可爱。山房呼之为默友。

对顾元庆的十友谱细细钻研并发扬光大的是泾人吴俊三。据泾川《吴氏家谱》载:徵三,(1759-1842),原名俊三,字克止,号宾门,别号石樵,安徽泾县人。例贡生,嘉庆十三年(1808)官中书舍人。嘉庆已卯(1819)科武闱会试以掌官,诰授奉政大夫。其斋堂名为古香色斋。少学许氏学,工篆隶,精刻印。存世有《古香色斋印正》二卷,取明代大石山人顾元庆《十友图》赞文、镌印八十方而辑成,故又名《十友图赞印谱》或简称《印正》。书成于清嘉庆二十五年(1820)间。书内每一友皆刻印八方,全书共计印八十方。

该印谱以连史纸印,木板墨框,硃泥原钤,殊为珍贵。全书开本高二十二点六厘米,宽十五厘米;板框高十七厘米,宽十一厘米。书口署有“十友赞”楷书字样,下端另署十友之名。扉页题“印证”二字,旁署“芸香庐藏”。全书共二册:册一共三十五页,前有陈嵩庆、朱珔、胡承珙、翟发宗、吴芳培序及宾门自序等序跋六篇,其后为说明及图、钤印,每页表里有钤拓印一方,下注释文,如小石屏上的竹子,其印章文为“竹既潇洒”、“诗亦精特”;谈友中的玉塵,印章文为“琢玉为柄”、“兴趣攸同”,文字与意旨均清丽脱俗;册二共三十四页,每页表里钤拓印一至三方,下注释文。

为该书作序均为鼎鼎有名之士。如陈嵩庆,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初名陈复亨,字声谷,一字复葊,号复庵、荔峰,陈兆仑族子。工书法,尤工小行书,近董其昌笔意。嘉庆六年(1801)翰林,官吏部侍郎,由內阁学士升礼部右侍郎,后改吏部左侍郎,因病免职。

嘉庆己卯(1819)仲春之际陈嵩庆撰序云:

中书古内史职。周官:内史读事书、书王命而已,他如教国子以六艺,则掌于保氏。达书名于四方,则掌于外史,内史不与焉。然古者八岁即入小学,固未有不兼通六艺者。汉制讽书九千字以上,更试以古文篆,乃得为吏。唐徐浩拜中书舍人,尝以工隶楷闻,曾是中书君,而不中书哉。泾川吴宾门舍人,少习许氏学,工隶篆,精刻印。岁戊寅,就官中书。适余亦奉命稽察右垣,每当晓漏春寒,紫薇花发,见宾门奉五色诏,珥笔雍容,望而心仪其为博雅士。沐浴之暇,晨夕过从,因出其《古香色斋印正》一册,征言于余。翻阅一过,见其刀法篆法,动与古会,正如对亚父丁爵正考父鼎等器,令人辄置身三代上,真不知有秦汉,无论魏晋。嗟呼!结绳代远,隶篆纷更,竖儒未学,自诩雕虫;其于六书源流,实未窥其万一。而一二好古之十,又或托于龙书垂露,以炫奇示异,盖古义于是寖微矣。今宾门独能于八体之变,寻流溯源,以刀为笔,以石为纸,心摹手追不懈而及于古;然则《印正》一册,实有功于六书,固非止为白玉堂增一典故已也,且夫中书清选也。居机务之地,则当以慎密为本;荷丝纶之任,则当以典要为先。自古是职者,刘超以忠慎著,宋璟以鲠正闻,此外若苏贾杨常,典谟风雅,亦靡不卓卓可传。宾门材猷敏茂,既极一时之秀,使其追琢圭璋,益加砥砺,原本经术,发为文章,将见润色王宫,固不必以刻镂为工,而浑浑灏灏,即炳焉与三代同风不难;则区区篆刻之工,特其绪余,亦如右军之书法,以人重而非徒以技奏也,宾门勉乎哉。余与宾门同官为僚,故不揣简陋,谬附数言,弁诸简端。

其他为谱作序的均是吴俊三的泾邑同乡才俊。朱珔(1769—1850,安徽泾县人。字玉存,一字兰坡,号兰友。斋名为式训堂、肆雅堂、绿竹山房、松竹轩、征远堂、万卷斋、小万卷斋。生平酷嗜图书,以藏书富而闻名。嘉庆七年(1802)成进士,选翰林院庶起士,与幸翰林院柏梁体联句宴。散馆授編修,擢至侍读。与與修明鉴,坐承纂官累,降編修。道光元年,直上书房,屡蒙嘉奖,有品学兼优之褒。升右春坊右赞善,告养归。植品敦俗,奖诱后进。历主讲席钟山、正谊、紫阳书院几三十年,教士以通经学古为先。与桐城姚鼐、阳湖李兆洛并负儒林宿望,盖鼎足而三云。作文宗桐城派,曾参加组建宣南诗社,著述甚丰。撰有《培风阁藏书目录》,辑《国朝古文汇抄》、《国朝诂井文抄》。著有《文选集释》、《说文假借义证》、《小万卷斋集》、《小万卷斋文稿》、《诗稿》存世。

嘉庆已卯(1819)中秋兰坡为《印正》撰序云:

古无真书也。由科斗而籀、由籀而篆,盖执己递降,古亦无不律也。文字皆刻于竹简,以石以金,末乃雕板,则法亦渐开,然蝌蚪与籀即茫昧,而篆犹本三代之遗。今之碑碣尠篆文,独官私印用刻。一切弈棋博塞之戏,概弗解。比官京师,征逐时殊少,公余辄拓明窗,燂苦荼,手摩奇石,奏刀砉然。久之艺益进,爰以所制《十友图赞》勒成一卷,索余叙。自窃叹自隶变之兴,即晋唐名帖,往往破体。惟许叔重《说文解字》可考正六书源流,而业科举者或不观。汉世士必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史,持较于今,何相越之远也。宾门能习乎此,苟因而充焉,其必有异夫人人者矣。间考郑司农注《周礼》节云:印章如今斗检封,固由来已久。近代赏鉴家尤甄别图书,以定真赝,而好事者遂披罗古印为之谱。君虽皆自作,顾名曰《印正》,知其藉审精粗,而非欲炫也。且又安知后人不有若桓谭之识子云,获其一二而重加什袭乎哉。《十友图》者,前明大石山人顾元庆撰写,载《说郛》中。叙称江湖名流道者所赠,则元庆当其等辈赞词,亦颇清雅可育云。

胡承珙(1776-1832),安徽泾县人。字景孟,号墨庄,室名为永是堂。幼颖悟,十三即入邑庠。自少工词章,通籍后,究心经术。遇有讲求实学者,率殷勤造访,引为同志。人或投以撰著,必细加考核,別其是非,不为虛文酬酢。解经多心得,不苟同前人。嘉庆六年(1801),以拔贡中式江南乡试。嘉庆十年(1805)进士,改庶起士。散馆,授編修。累官补台湾兵备道,在官三年,民番安肃。旋乞假归里。承珙归里后,闭户著书,与陈奂往复讨论,不绝于月。著有《永是堂詩文集》、《毛诗后箋》、《小尔雅义证》、《仪礼古今文疏义》、《尔雅古义》存世。

嘉庆庚辰(1820)春日其为印谱作序云:

秦时六书,五日摹印,即新莽之缪篆也。其原盖出周之掌节,大抵施于官府,而私印则不知所始。吾邱衍《学古编》,辨《淮南子》载子贡印事之妄,然卫宏称秦以前民皆以金玉为印,唯其所好,则其来久矣。顾汉印多工匠所为,故字画往往讹异。宋元以来,若杨克一、王俅、颜叔夏、姜夔,以及明之文彭、何震诸家,谱录具备,摹画益精,而篆刻一技,几与小学、金石两家并捋。其究也,泥古者,杂以钟鼎,而不知汉印之兼用隶法;趋今者,汩于俗工,而不知摹刻之宜本六书。二者交讥,而其失则一耳。吴宾门舍人,性恬雅,无他嗜好,独时时以摹印自娱。人有求之者,亦无不各得所欲以去。间出其《印正》一册示余,参差变化,布置有法,准乎古不违乎今,知其于斯道也盖邃矣。舍人官中书、科掌书诰敕,芝泥玉检,用扩见闻。今以倦游将归,使归而更求古人官私印章以证其所已能,而勉其所未至,设令文何诸家见之,固当把臂入林,而后有蒐辑印谱若晁王盖者,有不视若珍宝者哉。予不工篆刻,而粗识六书源流,惜相聚日少,未暇与君上下古今,考证得失以罄其所欲言,于其归也,姑书此以质之。

翟发宗:字黻平,号述庵,安徽泾县西乡水东人,吴俊三之甥。1804年举人,嘉庆二十四年(1819)进士。历官刑部主事、郎中,拣发云南知府,补大理,卒于官。

嘉庆乙卯(1815)之秋作序云:

吾泾多聚族而居。延陵吴氏与余族相距三十里,世联姻娅,如古朱陈村然。吴宾门先生,余从舅也,幼随先母谐外家。及长复屡至,值先生俱他适,素未谋面。今岁来都,始得识荆。余寓邑邸,距先生寓仅数武,朝夕过从,杯酒款叙,几不知此身在天涯也。先生家世华盈,刻苦如寒素。任中书舍人,入值薇省,染翰朝朝,即退食之暇,犹左图右史,乐此不疲。素精篆刻法,于说文字源及汉唐碑刻悉通贯。居间取顾氏《十友赞》汇而镌之,为《印正》一卷。一日携以赠余。余于篆籀,素未讲明。顾明窗净几,翻阅再三,但觉遵劲入古,正如见三代后钟彝尊罍,卣鼎甗鬲,及一切古玩,遇有款识,或不能通晓,终令人摩挲不忍去。其为传世行远,有断断无疑者。都人士索刻,络绎不绝,案头佳石,排列几满,久各应之以去。余见先生颇费目力,尝以节劳劝。答曰:公余无所事事,聊藉此消遣,且索者亦知己耳,却之诚不忍。其居心忠厚,不辞劳瘁,亦即此可概见矣。抑自客岁北上,举凡阅历燕赵名胜,及岁时风俗,俱一一形诸吟咏,摹写尽致。读先生之诗,益知为风雅中人也。居恒不轻以示人,间与予商订可否,则兹之属题《印正》,犹仅以技见。异日万首风骚,寿诸梨枣,更愿缀一言于简末,俾日藉以俱传尔。

吴芳培(1753—1822),安徽泾县人,字斋菲,号云樵。乾隆四十九年(1784)进士,改庶起士,授編修,官至左都御史(从一品)。与越南使臣黎光定、郑怀德、黎正璐等有文字来往。著有《云樵诗集》存世。

嘉庆戊寅年(1818)冬月吴芳培为其书作序云:

人之所可名世者,不独文章,虽艺亦然。有以棋名者,以射名者,以歌曲名者,以丝竹管弦名者,古今来不可胜纪。而艺之大者,惟书与画,挥洒一时,流传千古;后人得以珍之玩之,袭而藏之者也。推之篆刻,亦近似焉。夫以石为楮,以铁为颖,以朱为墨,以斯籀为模范;其审势布局也,端庄而无板滞,其凝神运腕也,刚健而含婀娜。可谓泄天地之蕴,夺造化之奇,与名人书画异曲同工,艺亦大矣。然考诸史传皆不载,岂无人足名之耶?抑诸艺之工,古胜于今,而铁笔之法,转有待于后人耶。余家自宋迄今,聚族而居,游于艺者,固不乏人,惟叔石樵,少嗜古,博涉图籍,而秦汉摹印缪篆之学独精。所至问奇索秘者踵相接。名章异石,累累然横陈几案间,叔于公馀之暇,必仿古证今以应之,恬如也。近更作《十友图赞印正》一册以示余。窃谓游刃分锋,与濡毫渖墨者本同一致,况兹刻新奇妙丽,迥出群流,移诸书画中,谓之柳骨颜筋也可,即谓之吴装王墨也亦可。

吴俊三自序云:

石刻之遗,古神禹碑、宣王石鼓,其岷源也。迄秦命丞相斯为符玺,及著秦望祀诸碑,而其制盛行。汉兴,承秦遗制。晋唐以来,风力渐杀,至宋元明,古法益微。求其可为楷模者,断推秦汉。余少时酷喜篆刻,遇有奇碑古碣,虽剥落仅得数字,窃摹拓以归,以备参考,如是者有年。而于印章一道,似有心得。好事者携石索镌,偶一奏刀,辄邀欣赏,然未尝一存其旧刻也。闲居偶检案上,得大石山人顾氏《十友图赞》,饶有古致,林可山、罗雪江所未墨录者也,因汇而镌之。友人章君培圃见曰:不事奇古,不落纤媚,盖印之以公同好。余不揣贻讥,编为一卷名曰《印正》,非敢谓摹秦汉古法足行于世,惟冀识者正焉。

这五人与吴俊三或是同官为僚,或是姻亲,或是同乡,在序言中对印章的形成历史及作用发挥上不吝笔墨,对吴俊三的印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

因为印章独立的审美品格,所以它与篆刻的制作者、收藏者的艺术修养息息相关。而作为泾人的印石家吴俊三,在这种雕琢技艺上,无疑达到了相当的艺术水准,向外人展示了篆刻本身无穷的魅力。

(作者系泾县政协文史委委员、宣城市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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