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省身:数学陶冶我一生(上)04普林斯顿阳光灿烂我于1943年8月抵达普林斯顿。气氛的变化令人难忘。那段日子高等研究院很清静,大多数人已离去为战事服务。Hermann Weyl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我访问之前他曾为《数学纪事》(Annals of Mathematics)审阅过我一篇有关迷向曲面的论文,并写了一个很长的给予好评的报告。这件事是他亲自泄露给我的。报告提出了改进的建议,这说明他仔细地看了全文。我们经常交谈。Weyl的深刻洞察之一是预言代数几何有非常美好的前景。Andre Weil那时在附近的Lehigh大学,我们很快就见了面并有好多可谈的内容。当时Weil刚刚发表与Allendoerfer合作的关于Gauss-Bonnet公式的论文,它立刻成为我们讨论的话题。根据我对二维情况的埋解,我知道正确的证明应该建基于我们现在称之为超度(transgression)的概念之上。困难则有两个:(1)当时我对关于向量场的奇点的 Poincare-Hopf 定理不甚清楚;(2)超度必须在单位切丛中而不是在主丛中实现,这就涉及到一个不平凡的技术困难。这两个困难我都在短时间克服了,事情有了一个满意的结果。我仍认为这是我做得最好的工作。其后自然要把这个结果扩展到Stiefel-Whitney类。那时即使在普林斯顿,谈起纤维丛也必得从定义开始。那时没有矢量丛,只有球丛。我注意到复示性类较简单,容许局部曲率表示。这项工作不难,但它并非那个时代拓扑学的时尚课题。我虽是高等研究院的成员,但很多时间是在普林斯顿大学的范氏大楼度过的。Chevalley那时正在写他的有关李群的书。Lefschetz则固执己见,他不愿用当时盛行的常规方法研究微分几何。当时请我为《数学纪事》审阅一篇论文而建议退稿后,他让我担任该刊的副主编(associate editor)。普林斯顿的环境与工作节拍令我十分惬意。我对数学的看法成熟多了。留居普林斯顿的日子使我感到极大的乐趣。近年来科学竞争已使科学家的生活大煞风景,尽管在数学方面的情况要好得多。我认为没有非要如此快地出成果的必要,我也不为电子邮件的发现所动。1945年底我告别普林斯顿回中国。踏上故土立即受命组建中国的科学院,即中央研究院的数学研究院,其时二次大战虽已结束,中国却由于内战而处于分裂状态。我向Hermann Weyl发出访华邀请,他欣然接受。但是中国当时的形势使这一访问未能实现。1948年底南京政府处于崩溃之中,感谢高等研究院主动安排我离华。1949年冬季学期我在高等研究院,是Veblen的微分几何讨论班的主讲人。讲稿两年后补写出来,流传甚广。这些讲稿现收录在已出版的我的《论文选集》第四卷内。主要结果是Weil同态。这是陈类从酉群到任意李群的一个推广。1944年我在写有关复示性类的论文时就知道这个结果;由于未熟练掌握李群,当时未能证明它。Weil通过考虑联络族,提供了一个关键性的思想。我把这个结果称为Weil同态。朋友们认为我应该分享这一荣誉,对此我自然不持异议。05数学上进入不惑之年二次大战后,Marshall Stone应召重组芝加哥大学数学系,并任系主任。他最早发出的两份聘约分别送达Hassler Whitney与Andre Weil,这是他洞鉴数学与数学界的一个证明。Whitney谢绝了,而Weil经过数次协商后接受了。我在中国时Stone就曾写信给我谈起要在芝加哥为我提供一个讯问职位的事。1949年我来美国后,芝加哥大学数学系决定长期聘我。我认为芝加哥大学是美国唯一的其主要目标是「知识进步」而非教育的大学。我有许多朋友在那里的数学系;1949年夏我成了该系的成员。由此引出了一段愉快而有益的合作。1949年~1950学年我开了一门名为「大范围微分几何」的课程,有一批才华横溢的学生。我自己正在开辟自己的道路,我的学生及时更正了我的许多错误和疏忽,这是生气勃勃而又有趣的结合。我还记得Arnord Shapiro,他曾主持许多这样的讨论。回想起来,当时我对微分几何的了解还是初步的。这门学科中一些争论问题至今未决,也许正反映了它的力量之所在。例如,曲面是什么?是嵌入还是浸入,或是由可能有奇点的方程所定义的?另一方面,我的课上涉及的许多课题,也获得了新的多方面的发展。我与Weil联系密切。他随时都有准备,随时都可合作。在与我讨论过数学的众多数学家中,Weil是极少数能迅速抓全我的思想并给予有益的评说的数学家之一。我们常沿着密执安湖畔长时间的漫步,这在当时还很安全。我对代数拓扑也感兴趣,偶尔开一门这方面的课。我与Ed Spanier在球丛的研究上进行过合作。所获结果之一是把Gysin的工作写成一个正合序列。Rene Thom把它做得更明白化了,这个结果现在通常称为Thom同构。我觉得芝加哥和汉堡都非常令人愉快。我认为两者的规模都很合适。不幸的是数学的发展已使一切都膨胀了。06在西海岸定居1960年我迁往伯克利(Berkeley)。对我来说这地方并不陌生。我在中国的老师姜立夫教授就是在伯克利获得理学学位的。1946年和1949年我曾两度驻足伯克利并在伯克利数学系呆过一段时间。伯克利数学系是第一流的,它由G.C. Evans创建。Evans曾在若干场合询问过我对去伯克利有无兴趣。Evans的兄弟曾是天津著名的西文书店的老板。我曾在那儿买过一些课本,而书价一般贵得吓人。Evans要退休了,我去伯克利工作的事变得认真了,确实,我有时想到,自己年纪大了,伯克利较温暖的气候很有吸引力。当然,伯克利数学系在扩展,空运的发达已使加利福尼亚不再像从前那么孤立等因素,亦促成了我的这次迁居。伯克利一直在提高它在数学界的地位,吸引着许多优秀的学生。在我指导下有31名研究生获博士学位,当然我还影响其它一些学生。我开始以「第二作者身份」与年轻人合作撰写论文,如与Bott,Griffiths、Moser,以及Simons等合作就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我感觉责任较轻。生活越来越觉舒畅。与我在学术上交往密切的同事有Hans Lewy和Chuck Morrey,他们都是有创见、能力很强的分析学家。Lewy和对R6中的三维黎曼度量的局部等距嵌入问题进行过一段时问的研究。它把我们导向三次渐近锥面的研究,我们弄清楚那是双曲的,但仅止于此。数学中的微分的作用很奇妙。通常人们倾向于认为代数和拓扑是数学的两根支柱。但是事情并非那样简单;牛顿和莱布尼兹玩的是绝技。这一时期已经看到微分几何汇入了数学的主流。07老耄之年的消遣我的生命历程正在接近终点,我唯一的考虑是怎样度过这段时光。答案很简单,我将继续摆弄数学。体育运动我从来就不在行,现在就更不用说了。听音乐对我一直是浪费时间,偶尔介入此道,纯粹出于社交之故。所幸的是整体微分几何还有许多基本问题,尽管在其发展中我很可能仅是一名观众。我认为,研究对象限于光滑流形只是由于技术上的原因,也是不能令人满意的。不仅很自然地存在着非光滑的流形,而且即使从光滑流形开始,诸如包络这样一些几何构造也将导致非光滑流形,Whitney引进了分层流形(Stratifiad manifold)的概念,它允许有奇点并可应用无穷小分析。最近Robert McPherson的工作又带来了新的希望。Cheeger-Goresky-McPherson相交同调和McPherson陈类已揭示出这一概念的本质。(见2)对我来说,Riemann结构是否像最新的进展所表明的那样基本还不清楚。毕竟Riemann在那篇历史性的论文中,允许他的度量是一种4次形式的4次根。更一般情形现在称之为Finsler度量。我在最近的一篇中指出,只要采取适当的观点,Finsler几何可以很简单地加以展开。进一步的发展则是必然的。正如Griffiths曾注意到的,我之所以喜欢代数手法起因于我的经历。局部微分几何需要这样去作,但是要得到漂亮的局部性定理是困难的。很清楚,前面讨论过的有关最大秩的网的问题是很重要的问题,它将受到我的关注。注:本文原题My Mathematical Education。译自作者于1991.10.28寄给《陈省身文选》编者的复印中。原文已刊在丘成桐主编的文集《Chern-A Great Geometer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1992)中。本文现收录在《陈省身──20世纪的几何大师》(《Chern-A Gre at Geometer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中译本),交大出版社出版。参考文献:
[1]P. Griffiths and J. Harris, Principles of Algebraic Geometry, John Wiley, 1978.
[2]Robert McPherson, Global questions in the topology of singular spaces, Proc. ICM Warszawa, vol 1, 198 213-235.
[3] J. Moser, Geometry of quadrics and spectral theory, Chern symposium, Springer-Verlag, 1979, 147-148.
[4]S. Chern, On Finsler Geometry, Comptes Rendus, Academie des Sciences, Paris (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