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小说 回头已是几十年

孔厚矜是建国初的高中生,当时的“高学历”,可因为家庭出身是“小业主”,在单位里一直也不得重用。
    毕竟是“高中毕业”,孔厚矜常被抽调去搞点与文字有关的工作。一回在整理单位人员“历史自述”的时候,他看见锅炉房卢洪义交上来的材料中有一句“我爷爷九岁就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一下笑喷了,拿着这材料给好多人看,在单位里传成个笑话。
    卢洪义不干了,找党委反应。对照他说的跟以前交过的材料,党委认定:应该是“我二爷爷”漏了个字!
    党委很重视这事——孔厚矜这么起哄一个三代贫农的同志,是什么阶级感情?!不管是谁,被日本鬼子杀害了就这么可乐吗?
    三查两查,孔厚矜问题严重了。幸好“反右”刚过去,右派的名额已满,孔厚矜没戴上这个帽子,也落了个“需要加强思想改造监督”的小尾巴,转到了后勤部门。
    几年下来,卢洪义从锅炉房进了后勤科,正好牢牢管着孔厚矜。孔厚矜这个悔啊。事到如今,唯有“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走一步路”,开会时候被敲打着,就老实低头服软,“高中生”的得意神气再也摆不得了。
    卢洪义虽说不特意找他的茬,但看见他还是带着三分气。俩人就这么不好不坏地同事下去。
    到了文革期间,单位有支农驻村任务。别人都是去上半年几个月就轮回来,孔厚矜有历史污点,在乡下一呆就是一年多。冬天赶上风雪寒潮,屋子冷得像冰窖,孔厚矜发烧发得烫人。
    卢洪义正检查支农情况来到这个村,忙召集人绑了个担架,把孔厚矜裹了被子冒雪抬进县城医院,救回了一条命。他自己却冻伤了脚,走路稍快就成了个“跛子”。
    孔厚矜病好回来后,找个夜晚没人的时候,到卢洪义家要磕头。此时卢洪义倒觉得这“孔老二”为人还不错,俩人转成了好朋友。

再往后,儿女都大了,两人也退了休,还时常聚一块喝个酒,下盘棋,听卢洪义高声大嗓数落孔厚矜的糗事,再一块乐。
    七十岁上,卢洪义“先走了”。
    参加完他的追悼会,孔厚矜木木坷坷半晌。卢洪义的儿孙来给孔叔叔磕头,孔厚矜冒出一句:“你们知道吗?当年老卢写过'我爷爷九岁就被鬼子杀害了’,呵呵。”他大笑几声,又嗷嗷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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