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的窍门:不要忘了它是一本描写“贵族”生活的小说
《红楼梦》读到第五十一回,当袭人回家给母亲送丧有了额外的“排场”之后,我们觉得有必要再回头说说《红楼梦》这本书的阅读前提,那就是:《红楼梦》是一本描写“贵族”生活的小说。
这里的贵族,不同于“有钱人家”,也并不单单指贾府是“高官厚禄”之家,也不是单单地指贾家之“富”,因为“富”是属于物质的,“贵”是属于精神的。这里的“贵”,其精神内核与礼法、礼教息息相关。
“贵”的人,即便潦倒了,他也仍然是名士,因为“贵”的前提是精神;“富”的人精神卑贱的话,大多数情况下,他只能是“暴发户”,他人格上的“贱”,常常为人所不齿,因为他只是拥有财富,却没有“有趣的灵魂”和高尚的人格。
(冷子兴口中的贾府)
我们说《红楼梦》中所集中描写的贾家是“贵族”,其核心是说,贾家有自从宁荣二公起建立起来的一等公家族的“诗书礼法”。这种礼法,到贾宝玉,有四代人的时间跨度(百年),积累下来了很多“规矩”和“礼法”。正如陈寅恪先生所说:
“所谓士族者,其初并不专用其先代之高官厚禄为其唯一之表征,而实以家学及礼法等标异于其他诸姓……”(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论述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中篇,71-72)
回到本文。我们结合这一回说说这一点:
袭人回家给母亲送终,凤姐以“准姨娘”的排场安排她的行程及随行规格,临走之前,还要向周瑞家的安排礼法细节:
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们自然也知道这里的规矩的,也不用我嘱咐了。”周瑞家的答应:“都知道。我们这去到那里,总叫他们的人回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两间内房的。”……
这里说的“规矩”,其实是贵族之家特有的起居住行之“礼”。
再比如,袭人回家,晴雯、麝月服侍宝玉就寝,宝玉半夜要吃茶,具体的描写是:
(麝月)下去向盆内洗手,先倒了一钟温水,拿了大漱盂,宝玉漱了一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温水涮了一涮,向暖壶中倒了半碗茶,递与宝玉吃了。
注意,麝月这里要先洗手,一定是先洗手,然后要倒了温水(也一定是温水),用专用的大漱盂让宝玉漱口,然后才向茶格上取茶碗,一定是茶格上放着茶碗,而喝水一定是茶碗,这其中的种种细节,物品定置规矩,其实也是贵族之家的“礼”,小门小户,半夜喝水,哪里这么多规矩,不拘什么器具,不管什么流程,总之先喝了解渴再说。
大家如果看过《父母爱情》这部电视剧,一定记得安杰搬家到海岛之后,在家里收拾杯子,说“生活就要过自己的生活,喝茶用茶杯,喝水用水杯,喝咖啡就要用咖啡杯。不管别人怎么过,我就要过我自己的生活。”这其实也是她长期“资本家”家庭养成的习惯,也是她品质生活的一部分,有人会说她“小资”,其实,这正是她向往高品质生活的“贵族”追求。
(电视剧《父母爱情》剧照)
初读《红楼梦》,会觉得有些细节好繁琐,哪儿那么麻烦啊!其实,这是一丝一毫也不能错的细节。
还说这一回,怡红院的嬷嬷晚间值宿,听到宝玉他们三个在屋里闹,于是
……嗽了两声,因说道:“姑娘们睡罢,明儿再说罢。”宝玉方悄悄地笑道:“咱们别说话了,又惹他们说话。”说着,方大家睡了。
嬷嬷们当然是奴才、下人,宝玉当然是主子,可是在主子违背“礼法”时,奴才是有规劝的权利的,其实,这也是贵族所特有的“礼法”,比如凤姐就安排嬷嬷们对宝玉要“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如果是一般的“暴发户”人家,就没有这种规矩,主子大如天。
(晴雯生病)
再比如这一回的主要内容“胡庸医乱用虎狼药”,胡大夫来给晴雯看病,其中细节很多,比如:
只见两三个后门口的老嬷嬷带了一个大夫进来。这里的丫鬟都回避了,有三四个老嬷嬷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那大夫……尚有金凤花染得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有一个老嬷嬷忙拿了一块手帕掩了。
丫鬟们也是必须回避的,女子的手腕露出来,也是必须“手帕掩了”的。这当然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才有的“规矩”和礼数。
(给女子诊脉)
彼时,李纨已遣人知会过后门上的人及各处丫鬟回避,那大夫只见了园中的景致,并不曾见一女子。一时出了园门,就在守园门的小厮们的班房内坐了,开了药方。
这是早就安排过的回避;而大夫呢,也只能在特定的地方开药方。这些都是规矩,当然,这也是贵族的礼法。寻常寒苦人家,哪儿有这些规矩。
(宝玉和麝月都不识戥子)
胡大夫开的药,宝玉认为是“虎狼药”,于是不用,但请大夫来的费用还是要出的:
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两银子,才是我们这门户的礼。
即使没看好病的大夫,依贵族之家的礼法,也要支付相应的诊费车马费。
再比如,宝玉拿“老杨树”自比被麝月取笑,让他拿松柏自比,而宝玉笑道:
“松柏不敢比。连孔子都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可知这两件东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这是宝玉自小养成的贵族品格,他有自我审视的自觉,他不愿轻易拿松柏这些只有君子才配得上的植物自比,这其实是他生在贵族骨子里的“品格”。
(宝玉的品格)
也正是因此,一部《红楼梦》,特别是前八十回,有大量只有贵族之家或贵族之人才能做出的事,才会具备的心理,当我们觉得其中的事件、语言等细节反常时,把“贵族”这两个字加到小说的人文环境里,就能够说得通了。因此,在阅读《红楼梦》时,要时刻记得,这是一本写“贵族”生活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