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湾的黄泥湖

      第一次到外婆家,我六岁。转过小山丘,上了渠道,眼前一片碧波。除长江外,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一片水域,兴奋地大叫:“哇,好大个池塘!”我伊(母亲)说,这是黄泥湖。“哦,原来这就是湖啊,就是个大池塘嘛!”我心里想。的确,黄泥湖面积不大,湖对岸的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清晰可辨。
      外婆湾里的孩子喜欢到黄泥湖边放牛。湖边有一大片湿地,水草丰茂,还有数条潺潺的小溪沿着渠道外侧汇入湖中。两个半截破败的桥墩一高一矮,兀自立在溪流之间。据说这里原是一座大桥,连接着从兰溪到浠水县城的公路,早已废弃,只剩下这两个桥墩。桥墩不高,残破的边角和散落在周围的石块正好为我们垫脚,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淌过溪水,攀爬到桥墩顶上玩耍。
      清澈的溪水和破败的桥墩成了我们的乐园。
      我们在小溪边选定有利地形,从附近搬来形状各异的石块,方形的、条形的、平板的……因地制宜,材尽其用,在小溪上“架桥”。两岸各垒一个桥墩,搭上石板,再将桥墩与坡岸之间填平,小桥就建好了,桥上还能走人。当然这桥并不实用,因为我们轻轻一蹦就能跃过小溪。
      这样的小桥,我们在别处有流水的地方也经常修建,有时大些,有时小些,要看溪流的宽窄和取材是否方便。
      有一次在水田边的水沟上,我和保、兵三人各建了一座小桥,我的桥在上游,保的居中,兵的在下游。
      桥建好后,我别出新裁,找了个石板将桥孔堵住,截断了水流,再看保和兵的桥,哈哈,桥下无水,成旱桥啦!保和兵十分不满,对我冷脸相对。正在我幸灾乐祸地嘲笑他们的旱桥时,他俩反而大笑起来,指着我的小桥说:“看你的桥,漫水啦!”我回头一看,只见被堵的水流,漫过我的桥面肆意流淌着,并流到了水沟外面,奔向我们脚下,我们赶紧四下逃避。
      不远处,只见六外公扛着锄头急匆匆地向我们这边走来,边走边喊:“鬼伢儿,又搭果果(果果:这么讨厌的)桥儿,把水艮哈(艮哈:都。)拦到了……”见势不妙,我们仨顿作鸟兽散。估摸着六外公走了,我们偷偷地到水沟边查看我们的桥,影也没了,旁边只剩下一堆着裹着泥水的乱石块。
      黄泥湖边有一家国营农场,农场的人有时到湖边借孩子们放的牛耕地,借完后给些黄豆、花生、红苕……作为酬劳。平放的是条黄牛,力气大,农场的人总喜欢借。因此平得到的酬劳也多,小伙伴们羡慕不已。
      有次平回来说,农场刚挖完花生,地里还能翻出不少,农场的人说了,谁翻的谁拿走。外婆得知,下午,叫我扛了锄头,背个布袋,跟着一众半大的孩子到农场翻花生。
      傍晚,孩子们各有收获,我竟然比他们大孩子还挖得多呢!他们总结了一下,说是洲上种花生多,我是洲上来的,自然比他们会挖。
      晚上,外婆把花生炒熟了,看到大家吃着我亲手挖的花生,享受着我的劳动成果,我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农历八月,黄泥湖的菱角熟了,都是野生的,随便采摘。我跟着小伙伴们学会了一个最省事的采摘办法。一根长绳,要又细又结实的;一块小石头,要系住不容易掉的。用绳子一头系住小石头,另一头让一个小伙伴牢牢抓住或绑在岸边的小树上。将小石头照着湖面生长着大片菱角的地方扔出去,收拢长绳,大片的菱角禾就拽到了岸边,小伙伴们一哄而上,谁摘了谁得。
      黄泥湖边的小山上有一座窑,专门烧制青瓦,据说湖里的淤泥又黑又细腻,非常适合烧制青瓦。我和小伙伴们时常光顾窑上的制瓦作坊,看师傅制作瓦坯子,顺手抠块乌黑油亮的窑泥,捏小车、大炮、轮船……师傅见了也并不阻拦,只是说玩吧玩吧,不要抠太多了。窑里烧瓦后会有大量黑木炭,冬季分给湾里的乡亲取暖,又经烧又无烟。
      大些时候听我伊(妈妈)讲,黄泥湖原来自生自灭,存水较浅,春夏雨水多,湖水上涨常淹毁周边农田,冬季又常干涸见底。在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号召下,全公社人民都来黄泥湖劳动,当时称之为“治湖”。连同湖边的渠道,一同进行了治理。
      “治湖”工程持续了数年,公社劳力人不分男女、地不分南北,分期分批来到黄泥湖,肩挑背扛,起早摸黑,深挖稳砌,加大了湖水储量,加固了山边渠道,对周边溪水进行了引流分流。
      在“治湖”艰苦的的岁月里,我伊(母亲)和我爷(父亲)同全公社的人民一样,付出了辛劳的汗水。那时我姐和我都还小,大人们早上天不亮就出发,自带工具从洲上步行到渡口过江,走到黄泥湖天已大亮,我姐年纪不大还要照顾我。天黑大人们回到家,通常我们已经睡熟。
      每次从外婆家回来,爷爷总拉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问我,外婆家好玩不好玩,问着问着,就说起黄泥湖。他说他在地主家当长工时到黄泥湖挑过瓦。当年日本鬼子还抓他和同村杨大爷挑过子弹,走到黄泥湖附近,他和杨大爷趁天黑找了个时机逃了回来,那一次他和杨大爷都作了必死的打算。他亲眼见过日本鬼子开枪打死逃跑的人,还亲眼目睹过逃跑的人抓回去后被狼狗活活咬死。长大后,我理解了爷爷为什么总是提起黄泥湖。
      如今的黄泥湖,只剩很小的一汪清水,2018年春,我到竹马山看茶花时路过黄泥湖,目光搜寻了好一阵才发现那汪“湖水”,真是如我小时候所言,就是个大池塘。希望在环境大保护的号召下,黄泥湖再次呈现往日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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