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寻访温州篇(三)追寻林竞的足迹

前几日应友兄光辉之邀访建设中的两家半书房私家分店,得窥苍南文风复兴之盛,感慨于摘掉贫困帽的苍南县这十来年变化之大。特别是能将财政建设的支出用于文化方面的建设,这是让隔壁的县市所汗颜的。而这次拜访建设中的书店的意外之喜则是寻访林竞先生的故居。

林氏宗祠

第一次识得林竞先生大名是在五年前对西北的兴趣。当时有缘回到西安母校,愧于昔日不曾借在校期间游览西北风情,就在走过一次辋川后专门查阅了周边西北风情的书籍,做了一次长远的西北旅行计划阅读书目。当时了解到了两个至今深感钦佩的大人物。一个是“湘西三杰”之一的湘西王陈渠珍,另一个就是温州地方上的老家名人林竞先生。

陈渠珍所为我敬佩处此前在之前文章中略有带过,所佩服者是他的爱情和徒步进出西藏的壮行。此前去凤凰旅行,专门拜谒瞻仰了他的墓,和沈从文之墓一样的低调;仅是他幕前西原姑娘的塑像令人怅惘古今,甚至许多人对他无从知晓。而林竞先生之名也同样经历百年后乏有问津者,他们二人虽不算是经略西北者,却在西北留下了永恒的史记。

湘西凤凰陈渠珍墓,2017年末有幸走访凤凰,得祀将军。墓前跪哭者为将军红颜西原姑娘。

陈渠珍当年由川入藏,行军川藏线是在1909年,一路坎坷与艰辛磨砺出后来的湘西王;而林竞先生赴任西北,考察大西北也是始于民国八年的十一月十三日(1918年北京出发),此后共计三次对大西北考察,为开发西北做出了很多建设性的规划。这些规划至今还在不断的被践行着。陈渠珍晚年凭着回忆写了一本笔记体游记小说《艽野尘梦》,1937年首发,引为轰动;而林竞先生则根据自己对西北考察的认识写出了《西北丛编》,成为后世乐道的“西北考察第一人”。

第二次“再遇”林先生,已经是2016年。那是一次瑞安图书馆的意外发现,彼时因为对文史的兴趣,我专门搜索了一批文史书。那天在瑞安图书馆无意间在旅游类书籍中竟然发现了一本《西北考察日记》,读完之后发现作者正是苍南人林竞!当时的诧异源自该书题目的更改。因为这本书原来的名字应该是民国二十年由神州国光初版的《西北丛编》,讲述的正是当年他考察西北所载的日记!当然,这一定又是那些被阉割了的大陆版本书故事中的其中一个了。不过即使是阉割版本,也是目前来说最好的版本。这本书是由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的“西北史地丛书”中的一本,算是佳品。隔年的一次偶然机会我从出版社要到了5套该丛书库存引为收藏。

《西北考察日记》书影,2016年平装胶印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

不曾想第三次与林先生的期遇是在2020年疫情之后,而且还能和同为文史爱好者的好友光辉兄拜访林竞先生故居。不久前的2020年3月17日曾见同在文史群的Peter老师一家人在马站霞关旅游后晒出了林竞的故居,心里已经有所神往,此次“不期而遇的期遇”着实圆了与先生时空对话的梦想。

这次拜访林竞故居既是刻意为之也是机缘巧合。最初的目的是到半书房“取经”,寻求“书店之道”。算是圆我这个有着唐僧“逢塔必扫”般“逢书店必叩门”的书痴瘾,也为光辉兄装点书房集一缕思绪。

马站的半书房分店取名“半书房·在山腰”,是半书房的早期发起人,“行走者”之一的陈闻老师在自己家乡祖屋建起来的,三月份见Peter老师的朋友圈发出时已有声色,这次拜访也多了很多惊喜。希望月旬之后正式营业有更多惊喜。

“半书房·在山腰”一角,陈闻老师创办,有为马站独立书店拓荒之功

说起惊喜,其实是意外的发现“林竞故居”竟然就在半山腰!就在陈闻老师祖屋边上!只是在“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激情之外,立即发现“此故居非彼故居”,因为他的格局实在太小!因在城关半坡,此处或为先生曾经蔽足之地。

这次行路马站发现苍南县和马站镇政府十分重视旅游资源整合,不但作为沿海高速公路的复线互通点高大上,还在高速口附近在建旅游集散中心,打算把马站为中心的渔寮、霞关等地的旅游资源做一个整合,不可谓不用心。而我们看到的“林竞故居”实际上可看作是为了宣扬家乡名人而整合到山腰上的“林竞展览馆”。小小的一开间上屋下铺,当是当年此处50多处商铺之一的一处旧址被征用了。

半山腰上的林竞故居实为林竞生平展览馆

那么,真正的林竞故居在哪里呢?

关于这个问题,同为霞关人的地方文史研究者黄崇森老师曾经公开发表过一篇题为《林竞〈西北丛编〉版本及其他》的文章。文中提到了林竞故居的具体位置,引述如下:

“林竞的老家松柏林村,是个很小的村子,霞关人用闽南话读起来叫 “田伯篮”,这个村子位置是在霞关镇南坪社区靠近公路的海岸半山腰上,站在村口,可以看到远方的大海,而往下走,便是南坪社区的海岸和渔业码头了,村子的四周是密密的松树林。”

我们沿着黄老师文中“松柏林村”的这条线索,出霞关镇来到不远处的南坪村,在经过与村民的询问后方才寻得松柏林村的具体位置。实际上,事后发觉若要寻得此村,只需在就近处查看地图上的“林氏宗祠”最为方便。

每一次对故居的寻访最担心的是看不到实物的存在。此前就因为平阳大刀阔斧的旧城改造,痛惜老城故居未得一一遍访。抵达目的地后,我们心中担忧的事情还是确认了。昔日的林竞故居,他读书的“环海倚松楼”早已不再,远远望见的门台或许是他故宅唯一的遗存。在光辉兄一番努力后终于得一知情长者对林竞知晓一二。

疑似林家老门台,有两个,这是右边的一个。若林氏兄弟都居于此,当是左右兄弟各居其一或作为始迁祖兄弟两房各居其一。

林氏扎根的松柏林村是海边的一个小村庄,今天可以看到新修不久的水泥公路绕村外围而过,但是在百年前这里确是一个海边的“世外桃源”。他的祖居所在正如黄老师文章所言“居半山坡上”,说是半山坡其实因着靠海而居,实则海平面不足50米。虽然老屋尽数已废改,但从屋后的树林和绕村而过的公路背后的大海我们依然可以相见当年“环海倚松”的情境。不论“环海倚松楼”就在这块土地上还是林竞久居他处的书房之名,不论他在哪个环海倚松楼完成的西北考察的著作,这里确实是他心中的那座“环海倚松楼”。

虽然林竞早年在官场凭政法和老资历混的风生水起,但依然免不了官场上勾心斗角。即使是行省西北,依然算是边陲外放。但他还算兢兢业业,克己奉公。只是在官场上水至清则无鱼,卷入存款风波的他最终仕途暗淡,以至于后来转向佛法,也是看淡官场。

林竞在1949年抱着“到台湾走走看看”的心境,在友人的劝说下去了台湾。后来一直没有机缘回来。离世前,他嘱托后人来老家寻祖。她的女儿,曾经因为卷入其1932年辞官风波的长女林妙音也已经在台辞世。但家乡的人民还是记得这位名人。在前文提到的林氏宗祠中依然挂有林竞的肖像。

因为祖屋已经没有任何遗迹,对于“环海倚松楼”也只剩下遐想,我们在这位长者的带领下去了整修中的林氏宗祠。300米开外的步行间隙中,老伯也提及了原先此处确实松林茂密,松宽一人环抱者比比皆是,怕也是后来砍伐之剧才不见昔日“倚松”之景。据老人讲,林竞后人也曾来此寻根问祖,但这也是诸多台海叩祖的雷同版本罢了,都是完全没了往昔的岁月记忆,强行脑补之范。

这间祠堂坐东朝西,五间单层,红色琉璃瓦。虽然在修建中,还是能看到右侧立有两株荔枝树。祠堂正厅的右侧是当地林氏的先祖肖像,左侧则是地方名人的肖像。林竞位列首席。他的旁边则是他的亲哥哥林正悟,他曾经在林竞的举荐之下奔赴西北青海民和县任县长,开垦救灾。在当时的时局下廉洁奉公,为地方称道的父母官。最后还是因为看不惯国民政府的贪腐行为,辞官归故里。此外还有革命烈士林文、林献国、林显柱等享列于侧,一村之中于上世纪初出得多位贤达,也是浙闽沿海地区那个年代的缩影。

林氏祠堂的藻井下这块匾额还是当时国民政府的元老林森题写,新作的匾额保留了原来的题款。林森与林竞虽年差二十多,却在官场上惺惺相惜。原匾题于1923年林森于福建省长任上。林森和林竞相识于日本,林竞受林森影响颇深,包括后来醉心佛学。

从祠堂所列谱系来看,林氏的先祖和苍南地区许多姓氏一样迁自交界的福建。林氏祖先迁此肇基于能朝公,康熙年人。雍正十三年由福建福清县光贤里仙岭下埔迁居平邑蒲门五十五都埕溪松柏岚,也就是今天我们所在的南坪村松柏林。能朝公在此地劈荆斩棘,开垦置业,后又从闽地领其第一起在此定居,从此林氏在此地开枝散叶。能朝公也历康雍乾三朝,享寿八十有四。若不是低调扎根于山海之间,怕也能得个奉御百岁宴的福分。

林氏往上追溯的先祖是闽地林氏祖晋安郡王林禄,他是江苏徐州人。而再往上溯源则是博陵公林坚和忠义千秋比干!今天我们看到林竞兄弟在民国时期为官清正,多少有先祖遗范。

走访林竞故居虽有机缘也废了点心力。今天能记住这位西北考察第一人的已是寥寥。临行之前,站在林氏大宗前眺望不远处小半坡上林竞的故居,看着祖屋后的松林。常在想,或许林竞在台弥留之际,想的也是望一眼家乡这样的景致吧。尽管昔日的松坡林已不复往昔光景,但祖屋后的一片绿林和坡后晚间的波浪声还是百年前的模样。当年在这里听涛闻竹、“环海倚竹”的年轻小伙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后来负籍东海,学成报国,在西北竹杖芒鞋,最终一蓑烟雨任平生,晚年客居他乡,遥思故乡吧?

回想起前次造访新闻大王马星野故居,不同的人,却有着同样台海两隔的远望。民国时期走出来的一批大学问者,保有家国情怀。历史的因缘际会让他们曾经沧桑,但最终都期望落叶归根,这是中华民族的一种文化基因。如今,那些百年岁月的故事在乡土中化灰,但文化的基因始终在代代相传!

庚子年端午

于 顶阁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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