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泉·小说】卓君《贞节巷》（上）
【作者简介】卓君，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苍溪人，现居南充。已在《小说月报》《黄河文学》《青年作家》《华西都市报》等报刊发表三十余万字，出版小说文集《春暖花开》《生活如此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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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妖妖，她已经从妖精变成了妖怪。贞节巷口，眼神呆滞的她，抽烟的动作却极为优雅。
14年前,我正式宣布走出了贞节巷，为此我爹还宴请了从红光机械厂移过来的老邻居，整整办了12桌，爹说，虽然倒贴，但值。当然，妖妖、汤圆还有张麻子都没来，不过俩猴子却来了。据说妖妖那时已经混得很好，所谓混得很好大致就是比较有钱，至于钱从何来说法很多，就连我也相信妖妖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汤圆与张麻子后来说得有鼻子有眼，汤圆还拍着胸脯说有一次在天南街见过，根据背影推断一定是妖妖。张麻子说狗日的你还去了天南街？狗日的你胆子好大哦！
小城里的人都知道，天南街是条花街。
爹在我的录取书到后就开始操办这事，汤圆与张麻子没来在我意料之中，尽管我很失望。汤圆与张麻子是我从小长大最铁的哥们，汤圆读到高二时实在觉得读书没什么前途，于是子承母业开始了他的汤圆营生，那天之前他便告诉我他要去乡下相亲，日子是之前很早就择好了的，是个吉利的天数，于是赶不上喝我的庆功酒。我说你相个球的亲，哪个不晓得你喜欢妖妖？张麻子想来可来不了，因为与人打架把别人脑袋开了，自己也身负重伤，直到我离开贞节巷时他都没法下床。妖妖读完高一便辍学了，女孩子能读到高一也算不错了，本说要回来的，临时又说没走开！汤圆嘴巴一瘪，妖妖还可以呢，亲口给你说的要回来？走不开？啥事走不开，是不好意思见江东父老吧？张麻子说是不好意思见你吧，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哪一点配得上妖妖？
贞节巷很大也很乱，按照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城市里的棚户区，大部分人都是原红光机械厂的，在那之前，子弟校里没有人考上过大学，所以我爹很张扬地办了这顿学酒。来了很多蹭饭的人，我机械地站在那里，接受着他们千篇一律的赞美，但我总觉得他们是为了这顿饭来的，那时贞节巷很少有人办酒席，红白喜事几乎都没有如那天那么丰盛与热闹过，尽管我妈后来多次抱怨爹的铺张浪费，但爹说他不后悔！我望着巷口，希望汤圆与张麻子来。最终他们没来，妖妖也没有出现。按理，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来的，妈说要怪就怪你爹，太张扬了。我一直认为，张麻子在床上躺着可以不来，汤圆没有道理不来的，汤圆说得也有礼，黄道吉日，我择在先呢！
14年前的8月，我背上行李离开了贞节巷，每年的寒暑假回去，贞节巷每次都有新的变化，无论如何变，妖妖，汤圆，张麻子等都在我记忆最深的地方，包括贞节巷后那条小河沟以及河沟里那些油光石。10年前我大学毕业便留在了省城工作，贞节巷便只有在春节期间回去，依旧，贞节巷与我一样在不断地进步，6年前，我结婚了，接着有了儿子，下了岗的父母进城做了老漂一族，此后贞节巷便就很少回去。听说，汤圆将汤圆店改成了酒吧，张麻子将杂货铺变成了超市，妖妖不知道如何了，我妈6年前来我家时偶尔提妖妖，说那简直就是个妖精，害人的狐狸精！我不问便也知道，因为大学前，也就是14年前，妖妖便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变成了妖精，变成了一个坏女人。
妖妖的妈与我的妈在同一个车间做油漆工，她爹与我爹在相邻的两台钻床上工作，自然，她们与他们都成了工作中与生活中的好朋友，我便与妖妖的两个哥哥也成了好朋友。妖妖漂亮，小时候不知道漂亮是什么意思，就觉得妖妖好看，喜欢看妖妖，无论她穿什么，做什么，我都觉得好看见她就很开心。妖妖在家最小，头上有俩哥哥，是双胞胎。但那俩小子长得跟猴似的，她爹也跟老猴似的，妖妖遗传了她妈妈年轻时的容颜，我妈说那女人当年是一枝花，可惜插在了牛粪上了！我妈以前与妖妖妈关系甚好，不知从什么时候我妈便开始疏远妖妖妈，便喊妖妖妈妈为那个女人。
红光机械厂厂区很大，虽然离贞节巷不远，加之我腿脚不便所以我小时候很少出去玩，即便去玩也是与张麻子汤圆一路。当时我与张麻子他们都住在厂区里，总感觉自己与住在厂区外的同学不一样，比如妖妖那俩猴子哥哥，当年，俩猴子也是班上最调皮的人，几乎每天都要受到老师的批评，被留校也是经常的事。
我第一次看见妖妖是一个打着雷下着暴雨的下午，妖妖穿着天蓝色的碎花布衣瑟瑟地蹲在我们教室外面，背着个小布书包很可怜的样子。那天，她那俩猴子哥哥因上课捣乱被老师罚写课文，所有的孩子都走完了可他们还在抄课文，放学路上我发现的橡皮擦不见了，怀疑汤圆偷了，汤圆赌咒发誓的说他没拿，于是我们喊张麻子作证，我们去教室里看他的抽屉有没有。夏天的雷雨很快让我们三人变成了落汤鸡，门口值班老头见我们鬼鬼祟祟的就跑来质问，老头子看见我们跑他也跑，但他没追上我们，一个雷闪了下来，汤圆说，老头子肯定不孝顺他的妈老汉，所以怕雷抓他，于是不敢来了。我气喘吁吁的上楼，张麻子说瘸子你个狗日的跑得快嘛！
妖妖蹲在我们教室外几乎都快要哭了。他俩哥哥竟然在黑板上画乌龟，旁边写了我们语文老师的名字。张麻子说，我们告老师去。妖妖蹲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说，哥哥，打雷我怕！汤圆说，你不孝顺你妈老汉，雷要抓你！说着还做了超级夸张的恐怖动作，妖妖哇地一声就哭了。
很快，妖妖妈的声音就出现在了学校里，她顶着一个斗笠，拿了两把雨伞。汤圆就说，砍脑壳的放学不回家，看老子不打死你们才怪！说完汤圆撒腿就跑。汤圆仗着我们有三人那俩猴子干不过，再加上他妈来了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于是汤圆就很嚣张，那俩猴子赶紧擦掉了黑板上的乌龟等待着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我要找我的橡皮擦，没跑，也跑不动了。我看见妖妖妈妈几乎都快哭了，尤其是看见蹲在地上正在哭的妖妖，那俩猴子提着书包站在她面前，学校里的威风早就没了，我有些幸灾乐祸。
后来，厂区规划，让我与张麻子他们家也搬到了贞节巷住。贞节巷几乎成了红光机械厂的职工宿舍区了。当然，很快我们也便在巷口或者巷尾看见那俩猴子搞破坏，妖妖妈一下班似乎都在追撵他们并骂他们是砍脑壳的！我与汤圆还有张麻子开始很敌视他们，时间一长，我们便也成了好朋友，搬到一起住，似乎地位也就差不多了。我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腿脚稍微有点不便，所以每次在一起疯耍搞破坏时我都是望风的角色。妖妖偶尔便就在我身边一起望风，眼睛睁得大大的，她说瘸子哥哥我害怕耶。
搬到贞节巷，我就知道了与妈一起刷油漆的就是妖妖妈，与爹一起开钻床的就是妖妖爹。我很快也就与那俩猴子成了好朋友，俩猴子便很少叫我死瘸子了。
妖妖其实叫幺幺，在家最小，她妈对她的爱称。喊来喊去就成了妖妖，原因主要是妖妖长得乖，巷子里的人说跟电视里的小妖精差不多。随着时间的流逝，妖妖的确就是个小妖精，与那俩猴子一点也挂不上边。
2
我说那是妖妖，妖妖，妖妖！
堂弟看了一眼窗外，说，什么妖妖不妖妖，疯子！
我说那就是妖妖，猴子的妹妹。妖妖！妖妖！我是瘸子，瘸子哥哥！停车！停车！
堂弟说赶紧开起走，开起走！莫理那疯子！什么妖妖，妖怪差不多！
司机将车停在了正在抽烟的妖妖面前。急刹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妖妖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似乎看见了多年前蹲在教室外面的那个小女孩！妖妖木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抽烟，修长的手指被烟熏得有些焦黄。
堂弟说没事在街上与一个疯子说什么，别人看见了还不得说闲话？赶紧走，我怎么知道成了这样，一看那抽烟的样子就知道曾经不是什么好东西！作茧自缚！活该这样！
妖妖木然的看了一眼堂弟，堂弟有些不高兴，说快上车，快上车。
妖妖没什么表情，扔了手里的烟蒂低头又去寻地上的其他烟蒂。我心里一阵难受。我说妖妖，我是瘸子哥哥，你猴子哥哥呢，你怎么这样了呢？妖妖没理我，茫然的看了我一眼。我伸手去拉她。妖妖转身就跑开了，很惊恐的样子，我跟在她后面，但是我是个瘸子，没追上，妖妖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很快就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喊妖妖，妖妖，别跑，我是瘸子哥哥。堂弟追上我说这个女人是疯子，是妖孽！别追。
我大好的心情一下子没了。妖妖，她不是疯子，你看她穿得那么整齐，那么干净。
自从搬到贞节巷，我便成了大人教育孩子的模范。可死党汤圆说，瘸子腿瘸了，不好好读书还能干什么！这话被我知道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理汤圆。俩猴子问我要不要收拾他一顿，我说算了，谁叫我就是瘸子呢！妖妖一直叫我瘸子哥哥，汤圆说那话之后她便一直叫我哥哥，叫了不到两年，别人就说妖妖见谁就叫哥。妖妖便不再叫我哥哥，每次见面都是笑，汤圆说，妖妖笑起来真好看！
我在家是独生子。我妈是机械厂里的正式员工，妖妖妈就是个临时工。我妈说厂里看他们家孩子多，不容易，才答应妖妖妈来上班。当然做同样的事待遇肯定不一样，于是我妈总觉得自己高于妖妖妈一等似地。
俩猴子成绩不好，打架却很在行。于是经常我们就可以听见妖妖妈恶毒的骂声。妖妖便不说话，小小年纪就开始学做家务。有一次我们去找猴子，准备相约去巷尾偷张麻子家新进的芝麻糕。妖妖挽着袖子出来对我们说，爹今天不舒服，哥哥在家不敢出来。我问妖妖你挽着袖子干什么，妖妖脸一红，说自己在洗衣服呢！我问你妈妈呢，她说妈妈在给爹熬药呢。汤圆说你洗衣服？衣服洗你差不多哦。妖妖有些不高兴，说家里的碗我都洗了几年了，大点的衣服我泡好，妈妈回来洗，小点的我自己洗。
那一年，妖妖10岁。
妈经常回家摆妖妖家里的事，偶尔爹也附和。机械厂当年效益很不错，可他们家孩子多，她妈又不是正式工人，另外那俩猴子不听话，所以在整个贞节巷，他们家算是最窘迫的。
10岁的妖妖长得人见人夸。妖妖总是低着头从那些赞美的语言中溜回家。家里总有一大堆的事儿等着她。妖妖爹据说开始咳嗽并吐血，妖妖妈上班就很烦躁，与车间里的好几个女人都骂了架。那些女人骂她在外偷人，说妖妖不是老猴子的种。
老猴子请了病假，成天就在家抱着药罐子。工会里的人开始去得多，后来慢慢的就有些厌烦了，好在那时的医药费并不高，加上厂里的钱也是国家的，所以没有人对常年拿工资还报销药费的老猴子有敌意。可是妖妖妈却让很多女人反感，最后连我妈也叫她为那女人。
巷里的孩子都叫妖妖为小妖精。妖妖不与他们说话。放学就回家给她爹熬药。俩猴子很快也就没了往日的匪气。放学的路上偷偷摸摸的捡一些可变卖的废品藏在书包里。但是我们依旧能在巷口或者巷尾听见他妈骂“砍脑壳的砍脑壳的再不回来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每次听她妈这么吆喝，我心里就一阵发麻。我是家里的独生子，父母是双职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不敢想象我要是在那样的环境中生活是个什么样子。妖妖在学校里看见我与汤圆张麻子也不叫我们为哥哥，低头匆匆闪过。有一次张麻子偷偷的告诉我，汤圆喊他偷家里的芝麻饼，他居然都给了妖妖，妖妖拿回家给她爹，她爹不吃，问哪来的，妖妖说同学给的。俩猴子说这芝麻饼巷子里就只有张麻子家在卖，有一次瘸子他们偷来我们吃过。于是我就开汤圆的玩笑，张麻子说汤圆，你狗日的居然把我冒着被毒打的危险偷出来的芝麻饼给妖妖，你喜欢妖妖哇？想妖妖给你当媳妇哇？汤圆脸一红，说张麻子，稀奇你那几个芝麻饼，老子明天给你偷汤圆！抵平！张麻子说，你那汤圆咋偷？你妈有个数的，你妈晓得了不打死你才怪！
后来听说妖妖在家挨打，没听见她妈的骂声，只听见娘俩的哭声。俩猴子出来说要揍死汤圆。汤圆吓得好几天不敢一个人上学。汤圆妈是个心软并勤快的女人，原先与张麻子家一墙之隔，张麻子的爹与汤圆的爹都在机械厂做钳工，她们便在厂区里开了杂货铺与汤圆铺，关系甚好。后来搬到贞节巷时她们离了一段距离，照常经营着杂货铺与汤圆铺，按照当时的情况来讲，这样的家庭构造是很完美的，当然，比起我妈是个正式工人她们又要逊色一些。汤圆回家给他妈说，班上那俩猴子爹快完蛋了，想吃点汤圆，但没钱。汤圆妈当然知道他们家的事情，老猴子都吐血了，怪可怜的。于是汤圆妈就装了一碗汤圆叫汤圆给送过去。半路上，汤圆等到了妖妖，他说这些汤圆是自己背着妈藏的，妈不知道，你拿回去给你爹吃吧，你爹以前很喜欢来我家吃汤圆，他生病了，肯定想吃，他若问你就说你用平时攒的钱买的。
妖妖当然知道她爹想吃汤圆，尤其是汤圆家的红糖芝麻心的。
妖妖妈下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汤圆妈。汤圆妈眼睛一红，拉着妖妖妈说，别担心，你家那口子想吃汤圆就说一声，我叫汤圆给你家送来，人活一辈子，谁没个病痛困难的，更何况一碗汤圆呢。妖妖妈一脸茫然。中午大家便就听见了妖妖的哭声。下午，妖妖没去上课，请了病假，发烧呢。
妖妖一哭，她爹就咳嗽。俩猴子就不敢说话。
张麻子说这一下你篓子捅大了，你回家也要挨打。汤圆害怕，便给我妈说放学后希望我去他家与他一起做作业，我妈当然高兴。汤圆妈见我去了，不好发火。妖妖妈对她的好意似乎并不领情，很快便就知道了是汤圆自己的主意，尽管不地道，但是儿子有爱心，她也觉得高兴，可是老猴子婆娘一句谢都没有！
3
巷子里的人与学校里的人都叫幺幺为妖妖。大家都说她爹是被她克死的。老猴子那怂样怎么可以会有这样长得像妖精一样的女儿？后来谣传得更多，总之妖妖是她妈偷人生的。妖妖妈在车间已经是众敌了，可私下里大家其实也很原谅她，谁摊上这些事谁不愁？
上初二那年，妖妖爹病到了晚期，没日没夜的咳嗽吐血，弄得家里一天乌烟瘴气，一天下午，趁人不在，喝了整治老鼠的药，死相极为难看，满嘴巴的口水沫子，据说从床上滚到地上，然后又从地上滚到床底下，后来是把床抬起来才将他拖了出来。
妖妖从此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家里大小家务事都落在了她的肩上，尽管比起同龄人她辛苦得多，可妖妖依旧长得水灵灵的。俩猴子是无法在继续上中学了，俩猴子说早就不想读了。于是俩猴子中的大猴子就跟着厂里的一个师傅学钳工，小猴子跟着他们一做泥水匠的舅舅当泥水工了。妖妖妈在葬礼上哭得伤心，一口一个砍脑壳的咋就这么狠心哦，留下三个崽儿叫我咋办哦。我看见我妈与张麻子的妈也哭了。
厂里考虑到她们家的具体情况，让妖妖妈继续留下来当刷漆工，并让学钳工的大猴子以后就留在厂里上班，至于小学没毕业的妖妖，书是必须念的，在子弟校读，尽管老猴子不在了，但还是可以享受职工子女的待遇，成绩好还可以减免一切学杂费。妖妖说一切听妈妈安排。那女人就哭哦，脸上的沟壑很是明显。都说她当年是一朵花，可我总觉得她是个巫婆样。
俩猴子的消失自然使得贞节巷很清静。汤圆说自己不想过这么平静的日子，非常想念俩猴子。张麻子说你肯定是因为俩猴子走了，你没有机会去他们家看妖妖了，你喜欢妖妖，想她给你当媳妇！汤圆就捡起地上的石子往张麻子头上扔，说，张麻子，老子要让你的脑壳也有坑。
俩猴子没读书，这让妖妖家的经济有了些好转，小猴子不在家住，也减轻了妖妖的负担。妖妖爹的死并没有让这个家庭蒙上阴影，汤圆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那俩猴子无心无肺，妖妖还不是亲生的！汤圆非常反感他妈说这些话。可是他没法改变他妈的看法，他妈说那女人心硬，死了男人就去上班，还天天加班，八辈子没见过钱！
俩猴子没读书，我们见妖妖的时机会的确少了很多，初中毕业时，我选择了读高中，汤圆与张麻子原本说读技校，毕业就回厂里上班。可我执意读高中想上大学，汤圆与张麻子就没有理由去读技校，更何况张麻子的妈一直认为张麻子比我聪明。妖妖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读初中，小学与初中包括技校都在离贞节巷不远的机械厂旁，而高中离贞节巷有段距离，我腿脚不好，决定住校，可张麻子与汤圆说住在一起没意思，脚臭，执意走读，每天在学校吃饭，晚自习后骑车回家再加餐。我爹不让我骑车也不让我搭他们的车，我爹说我与他们不一样，我是读书的料，读高中了就应该在学校里吃住，也才好专心的学习。汤圆成绩一直就不好，我与张麻子都读高中，他妈说什么也不让他读技校，汤圆自己也说，不来读高中就显得太不仗义。
张麻子每天一早去他家吃免费汤圆，然后一起骑车来学校，偶尔我妈也叫他给我捎吃的来。上高中了，张麻子就很少在家拿吃的，我一直说成“拿”，汤圆一直说成“偷”。高一上学期没结束，张麻子就学会了抽烟，汤圆说他们之间的秘密就是他去看妖妖，张麻子抽烟，当然，烟是他从家里“拿”的。我一直蒙在鼓里。汤圆妈每次看我眼里总带着可怜的味道，好像我腿脚不利索人也就报废了似地，她的这种看法直接影响到了汤圆对我的看法，汤圆有次说，瘸子你认真读书是对的，将来考上大学什么都好了。汤圆的这句话多少伤害了我的自尊心。但是我从未计较过。
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汤圆的成绩被他妈骂得狗血喷头。张麻子妈对张麻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别以为我心里没数，要是你爹知道了，非打断你的手。那个寒假，我很风光，尽管腿瘸，但是成绩好，我便一直沉浸在那些高等数学里，至于汤圆去妖妖家看看妖妖被妖妖妈骂出来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可汤圆以为我知道，因为整个贞节巷都知道。我妈没对我说这事，她认为与我无关，我应该安心在家学习，汤圆与张麻子本就不是读高中的料，当时真应该去技校学门技术。张麻子跑来告诉我，很惊恐的表情，说汤圆与她妈闹起来了，我问与谁的妈，他说还有谁，妖妖呗？我又问为什么呢？张麻子急了，拉起我就跑。我妈在身后说，张麻子，你个狗日的拉起我儿子跑啥！
妖妖爹的死据说与妖妖身世有关。只是据说，也没有谁敢正大光明的出来说这事。都说妖妖妈当年在城郊当农民，长得跟仙女似的，是个真正的妖精，看上老猴子就是因为他有个铁饭碗，妖妖爹上班很少回家，可她肚子里竟然有了娃。搬到贞节巷后不久就生下了妖妖，她那俩双胞胎猴子逢人就说爹不在的时候家里的田照常有人犁。小孩子哪懂这些，大人们就笑妖妖爹，你不在家，你家的田照常有人犁。妖妖爹的脸就变绿了。可妖妖乖，聪明，比那俩猴子懂事多了，唯一不足的就是太漂亮，跟个小妖精似地。
妖妖刚断奶，就被送到外婆家，妖妖妈带着她的双胞胎哥哥就在贞节巷住下了。俩猴子调皮不听话，贞节巷里的人就经常会听见她骂俩儿子。汤圆经常给我学妖妖妈骂人，张口就是砍脑壳的！俩猴子的确讨厌，幼儿园的时候就敢在女厕所看女生撒尿，一年级的时候将蛤蟆放在女生的抽屉里。总之，俩猴子让老师与他们的爹妈伤透了心。
妖妖爹生病那会，妖妖一放学就在家照顾他。有一次，我爹去看他，他说亲生的未必都有这么孝顺。我不知道她爹说这话什么意思，总之传到我妈那里时就是妖妖爹认定妖妖不是他亲生的。妖妖妈就在巷口大骂，嚼舌根子的不得好死。过了没多久，妖妖爹就死了。生前有一次病重需要输血，一时半会找不到俩猴子，妖妖抬着自己稚嫩的肩膀说抽我的吧，医生也被感动了，父女本就是血脉相连，没有合适的血浆，那也就只有抽妖妖的。可惜，医生说，血型不对。妖妖不懂什么叫血型不对，说通俗点，就是她与她爹没有血缘关系，在通俗点，就是她不是他女儿。没有人来证明这件事的发生，总之，不久之后妖妖爹就死了。
汤圆喜欢妖妖，贞节巷里的老小都知道。汤圆的妈持反对意见。汤圆家里他妈当家，他妈说妖妖长成一副妖精样，你这小样看不住，妖妖是她妈偷人生的，有其母必有其女！我们家可丢不起这人！妖妖妈也不喜欢汤圆，总觉得这小子不正经，小小年纪心术不正。汤圆说其实这些都不是他不喜欢妖妖的原因。因为妖妖不喜欢他，自那次送了汤圆后，妖妖就再也没有与他说过一句话，巷子里遇上妖妖，她也会掉头就走，汤圆说，妖妖当自己为仇人，因为那碗汤圆，妖妖在家挨了骂挨了打，出门还遭邻里背后说，汤圆说自己也是好心，坏就坏在她那偷人的妈身上！
我与张麻子赶到时围观的人早已散场了，张麻子一脸的失望。我问究竟怎么啦，瞧你神经兮兮的！张麻子环顾了一下周围，神情严厉地说，汤圆去找妖妖，被她妈撞见了，她妈让汤圆以后不要来找妖妖，汤圆说我来就是看看妖妖，没别的意思。妖妖妈说我们家不欢迎你，妖妖小，别给我带坏了，你们那一伙没有一个正经的，说着就开始骂妖妖。妖妖在一旁哭，她妈顺手就给了妖妖一耳光，骂妖妖，小小年纪不学好。汤圆见妖妖哭，质问妖妖妈为什么打人。妖妖妈说我打我女儿，管你什么事，别给脸不要脸。汤圆就急了，说谁不要脸？我看这贞节巷就你最不自重。汤圆原本想说“就你不要脸”，可考虑到她是妖妖的妈妈汤圆没说出口。汤圆妈赶来了，当着众人的面只好打骂汤圆，两个女人都指桑骂槐的指责着自己的孩子，妖妖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流泪。旁人开始劝，人群散开的时候妖妖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骂死去的老猴子！
大猴子回来了，但并没说什么。脸色极为不好。很快就回厂了。（未完待续）
顾问：朱鹰 邹开歧
编辑：姚小红 洪与 杨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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