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鸿:午后的交锋(上)|小说
文/杨沐鸿
【作者简介】杨沐鸿,本名杨成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纪实文学研究会理事,重庆九龙坡区作协副主席。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
公司总部的作息时间规定中午十二点半下班。还不到十二点的时候,陈明华就听到楼道里传来“呯呯”的关门声。陈明华曾经好几次十二点半以后才走出办公室。那个时候整个办公大楼里已经看不到一个人了。不仅看不到人,等他走到食堂门口的时候里边出来的那些用牙签剔着牙齿用餐巾纸抹着嘴巴的人还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自助餐菜架上基本就剩下一些残汤剩菜了。现在陈明华也学乖了,外边的关门声刚刚响过,他也起身锁门朝食堂跑。不跑在最前面,不落在最后面,在中间靠前的位置随个大流。早半个小时吃饭就多半个小时自由时间。腾出时间来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休息也好上网也行。陈明华觉得这是一笔看不见的福利,不知道享受的是傻瓜。
可这天陈明华锁好屋门刚一回头就看见了同样正在锁门的副总经理老黄。老黄锁好屋门一回头恰好也看见了正朝自己张望的陈明华。二人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几乎是同时举起手来向对方打招呼,同时脸上都有了笑容。
陈明华先开口:“黄总好!”
老黄回答:“你好!”
陈明华的办公室门口到老黄的办公室门口中间只隔了两间屋。招呼刚刚一打完,陈明华就小跑着到了老黄的面前。在当今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下级见了上级,尤其是见了这个单位说话管用的最高领导,那个情景都象以前的太监见到皇帝一样。陈明华在老黄的面前除了有一种天生的敬畏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情结。
半年前,陈明华还在公司下属的一个炼钢厂里当工人。因为长期喜欢写点东西,什么诗歌呀散文呀小说呀的不时地在一些刊物上发表,尤其是一篇叫做《钢城岁月》的散文在市里还获了奖。老黄在报上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即叫办公室主任把陈明华直接从钢厂的生产一线调到了公司总部,放在总部办公室专门负责文字工作。老黄之所以这么破格调人,一是公司总部这边的确缺乏文字上过硬的人。二是惜才,三是有一个脸面的问题。这么一个杰出的人才在你这个单位的最底层埋没着,这要传出去真有点丢人。老黄破格调人的本意就这么简单,老黄与陈明华在此之前根本就谁都不认识谁。但是别人并不这么认为。不认识、没关系,鬼才相信。不说别人,就连办公室那个不多言不多语的老吴都不相信。
陈明华调来之前,公司总部办公室的文字材料基本上就是老吴包了。老吴写东西比较老道,也很稳妥,但放不开手脚。因此分管办公室的副总经理老黄就时不时地找老吴的碴子,一会儿说材料的立意不高,一会儿说文章的结构不行,最严重的一次是把老吴写的一个经验材料退回去八次。退回去八次是个什么概念呢,说白了就是全盘否定。自那以后老黄就有了换人的想法。当然,老黄发现陈明华这个人才的时候,陈明华从来也没有写过公文。写公文与写文学作品是两回事。可老黄不知怎么就是被他那个《钢城岁月》迷倒了,他觉得那篇文章很对自己的味儿,他相信能够写出如此文章的人写公文只是小菜一碟。于是老黄三天两头就催促办公室把陈明华朝总部调。实事求是地说老吴对陈明华来接自己班的问题一点意见都没有。在老吴看来,陈明华来了对自己还是一种解脱。长期在一个对自己不满意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横挑鼻子竖挑眼儿的领导手下工作,是一种折磨和痛苦,再干下去恐怕自己至少要少活五年。这是老吴对办公室主任王长生说的内心话。当王长生还在为调进陈明华的事奔波的时候,老吴就主动地把办公桌腾了出来。腾办公室的时候恰好被副总经理老胡看见了。老胡就问道:
“老吴啊,你这是要跳槽还是怎么地?”
老吴回答:“让贤、让贤。”
也就是说到这个时候老胡才知道办公室要添新人的事,才知道即将调来的新人叫陈明华。
知道这个事情之后老胡心里就有了想法。虽然你老黄在主持全面工作,但上级没有明确你就是一把手啊,换句话说你老黄和我老胡都是公司的副总咱们是一般大小啊。再说了,按照分工这人事工作还是我老胡在分管啊,你咋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调人呢。
老胡这个人心思比较缜密,心里有想法他也不找老黄问个明白。他要看看这个陈明华究竟是何许人也,他要弄清楚你老黄与这个陈明华究竟是个什么关系。于是老胡就找到王长生了解情况。
王长生回答老胡说:“我其实也不认识这个叫陈明华的,听黄总说这人是个吃笔墨饭的料,报纸刊物上都发表过不少东西。”
老胡就说:“发表过东西就一定胜任这个工作了啊,恐怕没这么简单吧!”
老胡这么一说,王长生立马就感受到了自己的尴尬。一个是分管办公室并且主持着全面工作的领导,一个是具体分管人事工作的领导,弄得不好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陈明华把两个领导都得罪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在协调调进陈明华的时候王长生就多了一个心眼儿,他让陈明华先到总部办公室工作,手续缓一步办理。给陈明华的一个说法和对老黄说的一个理由都是一个新词儿“试用试用。”至于“试用”多久王长生没有说,陈明华没有问,老黄也没有深究。
作为当事人的陈明华虽然没有催问这个试用期的问题,但不等于心里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尤其是那“试用”都半年了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他也就很想找人吐露吐露。在王长生面前陈明华试着委婉地提过这个事情,但王长生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装没听见。陈明华一个人在办公里感觉到了孤独,他甚至还有了这高高在上令人羡慕的总部机关其实不如火热的生产车间的想法。
这会儿走廊上陈明华站在老黄的面前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有了一种像见到亲人遇到知音的感觉。当老黄问他最近工作如何的时候,陈明华的鼻子就酸酸的。没听到回答却看到了一种可以叫做求助的眼神,老黄就把他的手一拉说:“走,咱们两个到外边吃牛肉面去。”
二
吃牛肉面只是一个借口,老黄想的是与陈明华单独呆一处说说话。陈明华到公司总部上班都半年了,正式的人事手续还没办下来,这个事儿老黄心里明镜似的清楚。王长生老是强调“试用”,背后真正的原因老黄不用问也知道是老胡的问题。要说起来老黄并不在乎老胡耍手段从中作梗,整个公司是自己在主持全面工作,动一个把人算不了大事。再说他老黄在陈明华这个问题上问心无愧,与陈明华没有半点关系,更没有收过陈明华一分钱的好处。之所以任由王长生这么拖着,那是老黄不愿意与老胡撕破脸皮。大家在一起共事,还是以和为贵。老黄相信陈明华有能力在总部立住脚跟。而陈明华来了半年之后的表现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陈明华的文字功夫比老吴的确要高出许多。这让老黄感到很放心。而让老黄悠在心里感到有些对不起陈明华的就是那个“试用”的问题。单就这个问题而言,老黄还没有与陈明华正儿八经地交谈过,他还不知道人家陈明华本人到底有什么想法。
陈明华清楚自己是怎么到的公司总部,就象以前老话说的他把老黄当作真正的伯乐了。这半年以来,陈明华可以说是卯足了劲一门心思放在了工作上。说实话,陈明华到总部之前的确没写过公文,但没写过不等于就一定不会写。不管哪一个文种的公文,基本格式都不复杂。陈明华照着老吴留下的东西很快就熟悉了那一套路数。而其他的比如什么经验材料之类,其实根本就没有路数,写起来真正感到困难的是情况不熟悉。而情况的熟悉也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陈明华在工作上就基本站住了脚跟。但工作上难不倒陈明华工作环境却让陈明华感到难以适应。尤其总部的人让陈明华感到不好打交道。
半年来,陈明华见过老胡,也与老胡说过话,老胡还主动看过陈明华写的东西。但老胡除了称赞两句写得好之外没有多余的话,到现在为止陈明华不知道老胡这个当领导的对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印象。还有办公室的王长生。这个当主任的好像只把他陈明华当作一部工作的机器,半年时间几乎没有与陈明华有过什么交心谈心的举动。除了王长生就是老吴。老吴在让出了文字工作的位置之后并没有离开办公室,王长生安排老吴担任了专职的内勤秘书,任务就是收收发发。虽然有什么事情和问题的时候问到老吴了,老吴也会尽其所知尽其所能地提供解答提供帮助,但谈的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事情和问题。除此之外的一律扯不到一起去。记得有一次陈明华看到报上刊登了一则北京及华北地区严重雾霾的消息,陈明华就象扯闲话似的在老吴面前说起这个事儿,陈明华都说了十分钟了老吴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看。后来几乎相同的情况又出现过几次,弄得陈明华好不尴尬。
陈明华在电脑上打字用的是五笔输入法。有一次打一个很简单的竹子的竹字他怎么也打不出来。陈明华就跑到隔壁房间去找打字员苗雨。苗雨很热情地告诉陈明华说该怎么怎么打。陈明华谢过之后转身就要走,可苗雨却回答说不用谢我,我以后还要你多关照呢。陈明华停下脚步客气地说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悉应该是你关照我。这些本来都属于礼貌客套的范围。没想到苗雨却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是黄总的亲戚嘛,当然是你关照我哟!弄得陈明华云里雾里的不明就里。
这事儿过后没几天,陈明华蹲在卫生间里方便着的时候,外边同时进来两个小解的人。一个问另一个:知道咱们总部从基层调上来一个才子吗?另一个回答:知道啊,那人还真的有点水平。经常有东西在报刊上发表。那个得奖的《钢城岁月》我也看过,的确写得不错。一个又说;才子不才子的我倒不敢说,我听说是个“佳人”倒是真的。另一个不解地问:是个男的呀!先前问话那个就哈哈一笑:我说的是家里人的家。听说是黄总的一个什么远房的拐弯亲戚。无意中听到这一段对话的陈明华当然知道这二人议论的是谁。联想到苗雨莫名其妙的问话,再联想到王长生老吴的态度,陈明华的心里就有了阴影。那种从底层调入领导机关的兴奋劲儿很快就荡然无存。这也是为什么陈明华要在中午下班时间上跟上机关节奏来一个随大流的原因。他不能让自己太突出太引人注目了。
表面看起来陈明华整天都关在办公室里写东西,其实难受甚至痛苦才是陈明华这个时候内心的真实反应。
如果这天中午不在无意中碰到老黄,陈明华可能自己都要找个机会去见一见自己心中的这个伯乐。如果老黄不叫他出去单独找个地方吃牛肉面,陈明华主动地也会提出请老黄喝一次茶或者喝一次酒。陈明华心里有话要倾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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