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散文】黄少烽《难忘涪江船歌》
文/黄少烽 摄影/向远木、秦国庆
【作者简介】黄少烽,射洪县人。从事文艺创作辅导工作30多年,历任创办主任、遂宁市作协副主席、四川省民协理事。现为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射洪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名誉主席。主要从事小说、散文、故事、戏剧演唱及文艺评论的写作。已在国内各级报刊发表各类作品近200万字。曾获得“巴蜀文艺奖”提名奖、“四川省第八届戏剧小品作品比赛”二等奖等省级以上奖项10余次。
早年,我的老家就在涪江岸边的车路口一带。那时,车路口车水马龙,是太和镇最繁华的地段。小时候,我常爱到车路口码头观江望景,站在河堤上放眼一望,涪江上的景色便尽收眼底。晚风从空旷而辽远的河道上吹过,卷起地上细细的黄沙,像远古留下的历史尘雾,显得那样苍凉和凝重。浩浩江河,一泻千里,古老的木船,扬着打了补丁的白帆,在江中缓缓前行。孤帆远影,船儿,载着我的惆怅和思念,走远,走远……
怅然中猛听到有伙伴惊喜地叫喊船来了船来了,我便投眼下游。距车路口河段四五里远的地方,地形独特,山高江窄,江流两岸对峙着两座山,刀砍斧劈一般。民间传说很多年前孽龙兴风作浪,拖一匹山横挡在那儿,堵住江水,妄图把太和镇(今射洪县城)变成一片汪洋。二郎神一见慌了手脚,忙将手中的朝笏一下砍去,把山劈开,涪江水才得以流出。那地方也因此而叫“斗龙背”……
(水磨坊)
木船慢慢地从斗龙背那儿爬过来了,船像是很沉重,纤夫们弓着黝黑光亮的脊背,拉着纤绳,迈着艰难的步子,在石滩上走着,在水凼凼里蹚着,在悬崖上攀着,一边行进,一边唱着苍凉的船歌——
涪江河九曲十八弯,
祖祖辈辈把船扳。
船歌唱不尽苦和累啊,
顶风冒雨去闯滩……
古老的旋律合着沉重的脚步,时儿缓慢低沉,时儿高吭激越。我想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多少代了,他们都这样走,这样唱。这悲怆的船歌,倾诉着他们的痛苦,倾泄出心中的愤怒,倾注着他们的期望。每当这个时候,我那不谙世事的少年的心,便会涌起一阵莫明的悲哀,甚至泪水涟涟……
(涪江放筏)
悲怆的船歌终于打上了休止符,孽龙的猖獗没有阻挡住太和镇的巨变。当共和国极为沉重的一页翻过去之后,春天又在人们的期待中来到了。春风送来了绿色的信息,吹出了希冀的新芽,而后便呈现出一派万紫千红的景象来。岁月流逝,不觉过去了三十个春秋。当我在镜中发现鬓边竟有了星星点点的“秋霜”时,才知自己已步入坚实的中年。那个时候,涪江边那古老的太和镇已面目全非了,强劲的现代文明的春风已吹到她的大街小巷,角角落落。低矮的古式平房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所代替。那最具古典特色的老城墙已被拆去,重修了更为壮观的集商业与文化为一体的“子昂城”。老城西边修建的宽达五十米的“太和大道”俨然就是省城的“蜀都大道”,在此大道上驱车行驶,看着眼前闪过的那树那灯那高楼,使人有身临成都市区的感觉。而涪江,则被射洪人拦腰锁住,建成了“电航工程”,让它为射洪人奉献更多的能源。涪江大桥的建成,又将太和镇东西两边变为通途。
(溜索)
如今,又一个三十年过去了,自己头上的“秋霜”已蔓延开去,变成了满头的花白。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阅历的增加,岁月的沧桑与生活的艰辛已留在自己苍老的面容里。扳着指头一算,自己在写作这条路上,居然已经跋涉五十年了。盘点所写的文字,竟有很大一部分和涪江有关。记得16岁那年,我从就读的师范学校停了学,去粮站做了一名合同工。1961年7月,涪江河发大水,我和10多个职工被派到河对岸去抗洪抢险。那时涪江河对岸的一座仓库里堆放着30万斤小麦,而县水文气象站发出预报,洪峰将在当晚经过县城河段,到时这段河的水位将会猛涨,这批粮食必将被洪水吞没。当时正直“三年困难时期”,粮食非常金贵。为了不让洪水将这批粮食卷走,我和抢险的工人一道,用自己廋削的肩膀,将 50斤重的装满粮食的麻袋一袋一袋地扛走。我们奋战一个通宵,终于将那30万斤小麦转移到高处。十多年以后,我将这件事情写进了我的小说处女作中,这就是上世纪70年代发表在《四川文学》的短篇小说《粮站新兵》……
(涪江源头)
我确实已经老去,但涪江却永远不会变老,而且愈发的美丽年轻。河边壮观的长堤从斗龙背一直延续到王家渡,堤下的十里河滩被射洪人开辟出来,修建成了风景秀丽的“太和文化公园”。横跨涪江的大桥已从一座变成了6座。至于能给人们提供能源的电航工程,已经不只是螺蛳池那一处了。在老县城金华镇,又修建了“金华电航工程”。在县城南郊,传说当年二郎神斗孽龙的地方,也修建了一座“打鼓滩电站”,真正算是把孽龙降住了。还有柳树镇的电航工程,也正在修建之中……
涪江水还在流,我不知道这江河已静静地流淌了多少岁月,比起那奔腾的长江和巨浪滚滚的黄河,她显得那样的渺小,那样默默无闻。但她当之无愧是一条伟大的母亲河,她那样坚韧而自信,顽强地以自己的乳汁哺育着两岸的人民。她哺育出了像李白、陈子昂、张船山这样一些在历史上永远闪耀着光辉的文化巨人,而且历尽沧桑而生生不息。
2014年4月,中央电视台来到射洪拍摄电视片“江河万里行”,我把摄制组的年轻人带到金华山下。我们乘船游到涪江河的江心,忘情地望着远方。涪江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片片鳞光,宛若一条金甲青龙,由近及远,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游去。摄制组的年轻人问我:陈子昂当年是不是乘船从这里离开家乡到长安的?我思索一阵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是的,据专家们考证,当年21岁的陈子昂正是从涪江乘船离开家乡,出长江三峡,自襄阳走商州大道去到京都长安的。涪江哺育了诗人陈子昂,又将他送出去,去到外面的世界实现抱负施展才华,最终成为了开创有唐一代诗风的著名诗人与诗歌革新家……
几十年的积习难改,至今我仍然喜欢在每日晚饭后到江边漫步或独坐。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水静寂,山岳默然,使人有一种肃穆的感觉。我凝望着宽阔的江面,感受着那份宁静与安详。涪江上早已没有人拉船了,也听不到船歌了,但不知是确有人在唱还是发自我的心中,耳畔似乎依然回荡着少年时听到过的那熟悉的旋律,只是歌词已经变了——
春风化雨涪江变,
绿水欢笑迎青山。
拦住河水好发电啊,
十里公园在河滩……
哦,我永远难忘的涪江船歌啊,无论我身在何处,即便是在异地工作的十多年里,只要听到她,便会勾起我无尽的乡愁,令我梦绕魂牵。
(涪江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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