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小说】阿迈的爱情(中)
阿迈的爱情
文/金陵
他终于抱着叔叔的骨灰走进家门时,已是叔叔离世后的第二十四天。几乎没有人认出这个身体孱弱,胡子拉碴,满身污秽的男人竟是阿迈。婶子和两个年幼的弟弟躲在早已掠劫一空的房间角落,惊恐的瞪视着他。当他们认出阿迈并扑到阿迈身上嚎啕大哭时,阿迈游离了很久的魂魄突然归了腔,他知道他该干什么了。对着满屋讨账的人群,阿迈说:“只要我有一口气,这些帐就扛在我身上,这个家我也会扛起来。我可以不讨老婆不结婚来还债,但你们不能再为难婶子和两个弟弟。如果谁再敢为难他们,谁就是我的仇人。”
二十三岁的阿迈果然实践了他的诺言。凭借他出色的驾驶技术和厚道的人品,他轻而易举的在驾驶圈找到自己的位置。一个让车主放心的司机月薪很高,更何况阿迈的义举使他在驾驶圈有极佳的口碑。阿迈用了六年的时间还清了叔叔的债务,负担了婶子一家的生活。这些年,有许多人看中阿迈的人品和技术,给阿迈介绍对象。只是阿迈总是要求女方接受他叔叔的债务和婶子的家庭,阿迈的要求逼退了所有的女子,也逼走了他的婚姻。年近而立的阿迈依然单身生活着,可他的心是实的。没有一点的悔过。
在阿迈的述说中,阿约渐渐平静了下来。阿迈的故事她也曾听说一二,说的人总是抱着嘲笑的态度,无非是嘲笑阿迈的痴傻。阿迈的村子距离阿约的小街十余里,与阿约这条街上的人素无往来,客车车主严良因为跑货运的司机家里出了事,严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死缠烂打从他的朋友那里把正跑长途货运的阿迈拖来顶替两个月。
阿迈不知道为什么要向并不熟悉的阿约讲起自己的故事,他从来讳言过去的经历。任何时候,灾难和困苦都不值得炫耀。生活的残酷炎凉,人情的淡漠疏离,使得阿迈对生活充满了沧桑的戒备。可是对于阿约,阿迈有着久违的亲切。
第一天接手严良的货车,天气炙热。阿迈在炎热的日头下接收着一车一车用三轮从市场里拉来的货物。各色物件要按下车顺序放好,物品的轻重,体积的大小要恰到好处的摆放。不能超宽也不能超高。阿迈在车上挥汗如雨,进完货的货主则躲到凉荫处休息。没有人主动过来帮一把手。阿约的货物是最晚送来的,货主们都已坐公交车赶严良的客车去了。整理好货物正准备绑车的阿迈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阿约嚷道:“你不知道几点送货啊?”满面绯红的阿约抱歉的笑着,指挥三轮车主把货搬上去。跑到不远处的超市买了两瓶绿茶,开了一瓶递给阿迈,阿迈拒绝着,阿约很真诚的把绿茶放进车头。又帮着阿迈收拾地上的绳子,阿迈就有些歉意,挥舞着手让阿约尽快赶严良的客车。阿约坚持着帮他绑完了车才挥着汗离开,她温柔的笑意,轻盈娇小的身影给阿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每到阿约进货的日子,阿迈便留意了起来。阿约进货的日子很密,几乎闭集就要进城。阿约的货物也很多,每次都得一路小跑着赶车。她的个头不高,小跑着的时候像踩着一张弹簧垫子,齐肩的头发碎碎的在肩头跃动。整齐的五官因为她时时的笑意分外生动和年轻。阿约是热情的,她每到货车前,总要自己上车装货。有时替阿迈一起往车上拖拽沉重的物品,这使阿迈省却不少的力气。总有人喜欢和阿约开分寸得当的玩笑,阿约会很大方的接受或还击。呵呵的笑过之后,大家都很开心。所以,阿迈发现自己暗暗期待着阿约进货的日子时,真是有些惊讶。
阿迈当然经历过女人。在叔叔出事前的两年里,老司机的小女儿很明确的向阿迈表示出了好感,阿迈有着高大的身材和几乎算得上帅气的脸庞。每当阿迈和老司机出远门回来的时候,叫作小桃的女孩儿总会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老司机是中意阿迈的,他甚至开始考虑把阿迈招为上门女婿。在夜幕的笼罩下,阿迈和小桃蹀步在乡间的小径上,小桃会故意用她丰满的胸膛轻轻碰撞着阿迈的胳膊,阿迈有过了电般的感受。后来,他握住了小桃的手。小桃的手很小很柔软,像一张小小的嘴唇。轻轻的嘘着细细的气息。小桃园滚滚的肩膀鼓胀着青春的活力;小桃的嘴唇滑溜溜,甜丝丝的,充满了渴望和诱惑;小桃的脸庞真红啊,像一玫熟透了的蜜桃,稍稍的用力,就会喷溅出甜甜的蜜汁。年轻的阿迈不敢用力,他以为小桃终究会是他的。年轻使得生命如此美好,爱情使青春充满了亮色。他以为他感受到了幸福。
叔叔的噩耗使得这一切成为泡影。在确定了阿迈扛下债务和一个破落的家庭时,精于算计的老司机立刻中止了女儿和阿迈之间的恋情。被父亲定了婚的小桃在一个夜晚逃出家门找到了阿迈,同样是在田间的小径上,阿迈亲手粉碎了他的初恋。小桃要他带着她远走高飞,小桃要他切断他对叔叔家人的承诺,只把他的一生交付给她。阿迈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伤心欲绝的小桃解开自己的衣服,把处女的身体呈现给阿迈。她搂住阿迈的脖子,一遍遍的耳语着:“要了我,要了我。”小桃的声音是冰凉的雨滴,一滴一点的渗进阿迈的魂魄里。他紧紧搂住小桃温热的身体,男人的泪水偷偷的滴落在小桃的发丝里。他多么想要了小桃,他多想属于他自己。可是叔叔的眼睛看着他,他的良心也在看着他。阿迈替小桃一颗一颗扣上了扣子,也一颗一颗扣上了对小桃的想望。阿迈对小桃说:“回去吧,听大爷的安排,好好儿跟那个人过日子。”小桃把自己从阿迈的身边一步步推开,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悲痛,她把字根一个个咬得清脆而绝望。她对阿迈说:“你会后悔的,你一定后悔的!”
第二天的早上,阿迈听到了小桃喝农药自杀的消息。阿迈没有去看小桃,他至今不知道小桃的坟地。他无法面对她,她是他生命的黑洞,她吸附了他青春的所有色彩。他应朋友之邀远去了几千里外的蒙古跑了两年货车,他试图用寂寞和时光填补痛苦。在大段大段荒无人烟的路途上,他的脸上常常扑满了泪水。苦不堪言的生命后还有很沉重的包袱,每次向家里的婶子寄钱时他都会想:什么时候打开了包袱,他或许会去见她。
阿约和他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恬淡的阿约有着一个当教师的丈夫和七岁的乖女儿,还有生意火爆的店面。在阿迈的眼里,阿约是个幸福的女人,生活平静和安然。如果不是因为阿约暴露了她天性里的脆弱和无助,他怎么会指望她来倾听他的述说呢?他的本意是想分担阿约的痛苦,可是渐渐的,寂寞的阿迈发现他其实在为自己寻找一个流淌的出口。这些年他以为他的痛苦已经干涸了,阿约的忧伤竟让他的情感再次饱满。停止了哭泣的阿约有一刻把印有掌印的脸庞面对着阿迈,湿润的眼睛里漫溢着深深的震惊和痛惜。阿迈感受到了目光里的灼热,他不敢看阿约的眼睛,他怕呼啸而来的急流会冲垮他的方向。
阿迈的口袋里一直是空空的,偶尔有少许的几块钱以备急用。走南闯北,风来雨去,当然见过各样的女人。往往车子停在一家客栈前,就有女人急吼吼的向车厢里爬,上下撕扯着男人:“哥哥,你要吗?哥哥。”和阿迈同行的许多个哥哥忍不住就把钱撒在各色妹妹的身上。常常一边提着裤子一边教训着阿迈:“你这家伙这么刻薄自己干什么?人生图的就是快活,要不白到世上走一遭了。”阿迈当然不想刻薄自己,可他的原则焊在了心里。他没有钱,他的钱有它该去的方向。阿迈整日的奔波在路上,会有搭车的女人站在路边请求:“哥哥,捎我一程,好不好?”有的司机哥哥会趁人之危的揩些油水,阿迈吃不消这种豆腐。有一次捎带一个到林场找父亲的女孩,他鼓起勇气摸了一把女孩的胳膊,女孩的眼泪便涌了出来。阿迈见不得眼泪,更见不得泪光反应回来的羞愧,自此断了对女人的非分之想。
(未完待续)
谢金陵,经商,曾在《福建文学》《厦门文学》《辽河》《荷塘月》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灵璧家园网新晋优秀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