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宏生命日记(198): 腊月二十六,我想吃炖肉
胡子宏生命日记(198)
腊月二十六,我想吃炖肉
(一)
今天是腊月二十六,年味渐浓,妻子忙着采购一些年货,小儿子在城市憋了一学期,回了农村姥姥家换个环境玩几天。也许我在病中,且很少下楼,我感觉不到年味儿。如果时光倒退几十年,今天的腊月二十六,是我家煮肉的日子。厨房里咕嘟咕嘟里煮肉,院子里飘着肉香。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这是我从网上搜来的过年民谣。不过,我记住腊月二十六吃肉,是源于我少年时的记忆。1985年的春节前夕,腊月二十六,我上高二,放假回家。期末考试结束,刚得知的成绩,几乎每一科都很出色,综合成绩是文科班第一。回到家里,向爹娘汇报了成绩,父母很高兴,这时候,厨房里大锅里的肉已经煮熟,我自己捞了一块,然后用菜刀切成小块,满满的一碗,手持馒头,大快朵颐。要知道,一碗煮好的肉,吃够,吃饱,真是爽极了。
我记住了腊月二十六可以吃肉,放了寒假,成绩好,吃肉香,可以过个舒服的春节。不过,高三那年的春节也给我留下了深刻记忆,期末考试地理只考了55分,名次下滑。腊月二十六是不是吃肉,就没印象了,只记得大年初一还在翻阅地理课本。
今年过年,我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回老家过年。大儿子做了个小手术,把头上的胎记割掉,也不能去陪爷爷奶奶。这个春节就在城市里过。往年这个时候,我爹肯定在煮肉,他煮的肉香又烂,我最喜欢的吃法是,把凉肉切成片,跟热馒头一起吃。去年过年,我不喜欢吃饺子,就吃馒头吃肉。可惜,现在味觉丧失,即便是回老家,也吃不出肉味来了。
但是我内心依然留恋肉味,前天晚上,在微信圈里聊天,有人推销临城腌肉,我动了心。临城腌肉是我们本地的特产之一,久闻大名,但未曾品尝,于是红包支付,买了一坛。昨天上午,有人把肉送到家里,小伙子怎么也有三十多岁,见我的脸庞因化疗而衰老的样子,喊我大爷,然后教我怎么吃。今天,妻子做饭,她和大儿子吃的是烩饼,给我煮了面条。妻子用筷子夹出来一块腊肉,切片,在我的面汤锅里煮了煮,然后捞出来放到小碟里。儿子见了,不客气,吃得蛮舒服,我一看,不行,难嚼,我的牙口不行,尤其是我还没有味觉,腌肉的味道,大约要多半由俩儿子品尝了。实际上,我买这种肉,就是给儿子们吃的。
(二)
不过,我依然在坚持不懈地品尝肉味。我大学同学燕得知我吃肉,就非常严厉地要求我,老胡,不许吃肉,因为能为癌细胞创造酸性或者碱性的生存环境。可是,我降了30多斤,身体虚弱,喝面汤怎么能恢复体力。何况,给我一碗肉,我也没有大快朵颐的能力。干脆,我就打擦边球,喝肉汤,包括骨髓汤、牛尾汤、大骨头汤。
我中午和晚上一般吃水煮挂面,属于半流食,但是妻子给我加了作料——牛肉码子。前几日,妻子在市场上转,给我打来电话,问买不买牛肉码子。我知道是炖好的碎牛肉,就毫不犹豫地说买。一是我想吃点,二是有俩儿子,过年了,买就买呗。150元一盆,在妻子看来有点贵。我不在乎,得了癌症才知道,金钱对我就是数字,我已经半年没有花钱了,相比起我的药费,150元可以忽略不计。想买什么,只要不奢侈,那就买呗。
牛肉码子买回来,妻子在给我煮面时会加一些。嘿,味道不错,但是牛肉还是不能吃。一是牛肉不好咀嚼,二是商家的原料也不是什么好牛肉。于是,每次吃饭,我都要剩下些牛肉。当然,我也会咀嚼一些牛肉,只是吃不出香味来,吃不出对牛肉味道的记忆。面汤,因为有了牛肉汤,感到香。
没有味觉很麻烦,吃饭就没有欲望,过年也显得素然无味。今天下午,同样患癌的老赵来我家解闷聊天,要请我吃饭,我拒绝了。我没有那么仁义,而是确实吃不出味道来。我在微信聊天的时候,还从威海买过了几斤哈喇,快递递过来时,我看到塑料袋里装着,有些泥泞。我也失去了收拾的兴趣,干脆在冰柜里放着吧。大儿子放假后,我告诉他家里有这么一种肉食,但是小子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令我有些扫兴。只好等小儿子回来,问问他是不是感兴趣。我想吃,恐怕吃不出味道来。
(三)
在老家,过年除了煮肉,还杀鸡呢。在老家,有一种叫黄焖鸡的美食。剁好鸡块,裹上鸡蛋面粉,下油锅炸,然后一起在锅里加汤,放作料,起大火,烧开,盖上锅盖,焖一晚上。黄焖鸡味道不错,汤的味道也可以。现在想来,黄焖鸡把一条鸡化整为零,本来一顿就吃完的鸡,焖了就可以吃好几顿,而且过年的时候容易保存,可以吃上十天半月。幼年的时候,黄焖鸡吃起来,确实不如烧鸡过瘾。
记忆中,老家过年,年年都有黄焖鸡,就不觉得新鲜,我逐渐向往烧鸡。不过,除了黄焖鸡外,我接下来吃的鸡肉不是烧鸡,而是鸡肉中最香的一块,鸡屁股。我七八岁的时候,奶奶去青岛给亲戚看孩子,带回来的肉食我相信绝大多数人没吃过——加工好的鸡屁股。现在想来,可能的鸡肉加工厂,把鸡屁股切下来,舍不得扔掉,就出售。总之,那鸡屁股,简直是香啊香,好吃得让人飞上了天。
大约跟吃鸡屁股同一阶段,有一次,我爹晚上没回家吃饭。你猜他回家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是用报纸包着的烧鸡骨头。那时候,生产队里打深井,请技术人员吃饭喝酒,酒菜里有烧鸡。吃完后,我爹就把人家吃剩的鸡骨头用报纸包着带回家。真香。我和妹妹把鸡肋的每一条肉丝都仔细地啃下来,那么仔细,那么虔诚。
这场病封锁了我对肉的食欲,真令人无奈。我最尊敬的病友德州颖,在微信上要我的地址,要给我快递德州扒鸡,被我拒绝了。同为病友,且不是穷得那么抠唆,我不是怕你花钱,而是放疗没了味觉,吃不出鸡肉的香味。我们相约,如果能给平安过度到明年的春节,我味觉恢复了,嘿嘿,我肯定会吃一批正宗的德州扒鸡。
(四)
如果上帝给我足够的时间,我会把美食当做人生末端的享受。譬如,老家的一些独特的美食,必须要品尝的。记得四五年级的时候,我在生产队里的场里打场,大人们凑在一起,一嘀咕,拿布袋装了一袋谷子,派人去县城卖掉,去换回火烧夹肉。那是我第一次吃火烧夹肉。火烧是我们威县的特产,简单说,就是把烧饼打成长条状,里面是分层的。火烧里夹上猪头肉,那是美味无比。那一次,在场干活的,都吃上了火烧夹肉。香,回味一生的好吃。
以前饭店里还有过杂拌汤。也是在上小学期间,我爹带着我,去给生产队跑什么事儿,到了县城吃什么呢?是火烧和杂拌汤。杂拌汤,其实是杂烩汤,加点丸子、菠菜、肉丝、蘑菇什么的。我以为那汤是管够呢,孰料,当时似乎是一毛钱一碗。喝了一碗,就喝完了。我喝得有点快,还没有把味道品味彻底呢。成人后,再好的汤,都比不上那一碗杂拌汤。
还有一次记忆极为深刻的火烧夹肉。那是似乎是九二年,我爹娘去棉站卖棉花,排队,等候,等拿到钞票,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棉站的队伍旁边,有打火烧的,火烧夹上猪头肉,再放到炉子里烤一烤,油脂渗进火烧里,香死啦。20多年了,还忘记不了。
威县的肉焖饼也是很好吃的。我上了高中后,有了零钱,会悄悄地去学校旁边的饭馆里吃肉焖饼。一块八一斤,我能吃一斤,而现在顶多是半斤的饭量。吃完焖饼,大师傅会赠送一碗酸汤,也就是把焖饼的锅放点水,烧开,放点醋,放点香菜什么的,这样,既刷锅了,又不浪费锅里的那点油星和热量。吃完一斤肉焖饼,喝一碗酸汤,胃口很是满足。
又到了过年,还好,上帝没有飞速地夺走我的生命,说不定,上述的美食还会出现在我眼前,说不定,等我味觉恢复的时候,我的肌体还算不错。活下去的目标有时很简单,就是在特定的时候吃喝玩乐。就像今天,腊月二十六,我想吃炖肉。没有味觉了,但是想象的翅膀在漫无边际地飞翔。
人生值得记忆和留恋的,如此美好。健康的人们,请你们快乐地生活吧,人生只有一次,平素琢磨点好吃的,是人的正常欲望,一点都不为过。好吃的人,活得才幸福快乐。那些随便对付肚子,不珍惜享受,只忙于挣钱的人,他们的外号叫窝囊废。
胡子宏,供职于河北邢台市文联,毕业于中国青年政治学院, 河北作家协会会员,20多年来,在全国400多家报刊发表200多万字的散文随笔。作品有8篇次入选8册大中学课本、阅读教材。2016年7月罹患鼻咽癌,治疗中。